《我記憶中的瑪莉娜》小說選摘:我的鬼很溫暖,有氣息會讓你的臉頰濕潤

《我記憶中的瑪莉娜》小說選摘:我的鬼很溫暖,有氣息會讓你的臉頰濕潤
Photo Credit: leninscape@Pixabay CC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凱特在人生最徬徨無助的十五歲搬到密西根州的銀湖,那裡只有大片森林和沙丘。當美麗的瑪莉娜從隔壁小屋翩然走來,在這杳無人煙的小鎮,個性截然不同的兩位少女,迅速成為朋友。當時她們都不知道只有十一個月可以相處,那段令人難以忘懷的青春期,將隨著瑪莉娜沉入冰湖結束生命戛然而止。

文:茱莉・邦廷(Julie Buntin)

元旦前一天上午十點左右,車子陸續抵達。先是直接衝進雪地裡,停在喬伊納穀倉前面的草坪上。等草坪停滿了,就沿著我們兩家之間的街道,形成兩列貨卡車車隊。傍晚時分,媽和我正把裹了麵糰的小熱狗排在烤盤上,像一排排裹了繃帶的拇指,這時路上一輛廂型車衝過來,瞬間轉向衝上人行道,剛剛好停在最後一輛貨車後面。媽小心把烤盤放進烤箱,搖搖頭。

她指著那輛車的輪胎壓過街上粉塵留下的S字形,說:「妳看看,那些孩子會害死人的。」駕駛座跳下來一個男孩子,是我看過跟瑪莉娜在一起的那兩個男孩子裡,比較帥的那個,另一個滿臉青春痘的朋友從後座拉出一個大行李袋。兩人一路打鬧走向穀倉。帥哥抓起一把把雪丟向對方。

就算已經度過鬱悶的耶誕節,媽、吉米和我還是不習慣沒有爸的節日。我們沒吃像樣的晚餐,而是吃了不知道多少根熱狗捲加上三罐黑橄欖,因為,就像媽說的,「可以這麼吃」。到了晚上,媽和吉米已經從過節過渡到神智不清。他們笑得太大聲,不等對方講完就說話,玩金拉米牌時做的決定越來越蠢,所以我一直贏。媽說:「妳,是空前絕後的冠軍。」她從桌子那一頭靠過來,努力把一顆橄欖放在我的頭帶上。她的眼睛布滿血絲。橄欖掉到我的大腿,再彈到地毯上。

吉米把橄欖撿起來,檢查毛髮,同時說:「我從來不相信看不到的細菌。」然後把橄欖丟進嘴裡。

太陽還沒下山,低音樂聲就在模組屋的地基上彈跳,把我們家和喬伊納家連在一起。午夜鐘響時,震動驟然停止。那顆球滑向時報廣場的人群。前一年,我說我想到現場去看,爸用「妳不是我女兒」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新年的紐約,根本就是地獄。看到那些人了嗎?每個人都得尿尿,但沒地方給他們尿。第一次在紐約過新年,我站在住家的防火梯上,聽滿城歡呼,八百萬人同時祈求幸福,我心想,他連這件事都說錯了。我還記得自己納悶著,我們是不是注定永遠會跟同樣的人爭執同樣的事,不論對方已經離開多久或多遠。我對著底下的計程車,對著可惡的帝國大廈,輕聲說新年快樂,醉得剛好可以輕捏瑪莉娜和爸的手,我的兩個鬼魂,彷彿他們就在那裡。為什麼人家說鬼是冰冷的?我的鬼很溫暖,有氣息會讓你的臉頰濕潤,會在你感覺孤單時出聲。

「新年快樂!」媽和吉米大叫,手上的鍋子互撞。

我遲了兩秒才說:「新年快樂!」我用手掌敲打盆子底部。以前的新年我通常感覺泡泡從心底升起,嘶嘶作響,這次則相反;消氣,啪一聲,然後掉落,彷彿我就是時報廣場上的其中一顆氣球,飄落在人行道上,很快就會被人踩踏。

我說:「我要出去感受一下,看新年的空氣是什麼感覺。」

吉米說:「各位女士先生,看來今晚此地沒有奇蹟發生。老的還是老,病的還是病,而我的怪胎妹妹還是徹頭徹尾的怪胎癟三。」

媽說:「嘿。」

喬伊納家外面,音樂甚至更大聲了;古典樂,鄉村搖滾,某個爸可能認得的男歌手。燈光從穀倉的木板條透出來,配合音樂震動。要是我走過去敲門,誰會來開門?不知怎麼的,我有點替瑪莉娜擔心。我心不在焉地晃到馬路上,走到那兩排停在路旁的車。我想走到媽和吉米從窗口看不到的地方去抽菸,以防他們很希罕地想知道我去哪裡了。我靠在那兩個男孩子開來的廂型車上,點燃一根菸,享受新染上的壞習慣偷偷摸摸的小小刺激。五年後,抽菸就跟穿褲子沒兩樣。我歪頭靠在車窗上吐氣。

有東西敲了我頭後面的玻璃一下,我嚇一跳,顱底撞到車子。

我說:「搞什麼!」又敲了兩下,一隻手掌貼在玻璃上。門滑開,瑪莉娜在自動亮起的燈下對著我笑,一股臭煙繚繞在她四周。兩個男孩子跟她在一起。帥的那個一隻手塞在瑪莉娜光溜溜的膝蓋下,滿臉青春痘的那個坐在副駕駛座上,座椅往後斜躺。光看著他,我的臉頰就好像要爆出膿來。

我問:「妳都不會冷嗎?」

「不怎麼冷。我就像吸血鬼一樣。不過要是妳繼續站在那裡讓門開著,可能就會冷了。進來。」她滑過去,窩進那男生的身體形成的凹洞裡,剛好可以容納她。我爬上車,把門關上,短暫想到海星,想到她會有多討厭我現在做的事,而她永遠也不可能上車。燈滅了。「葛瑞格,這名偷窺客是凱特。住在那邊那間小薑餅屋裡。凱特,這是葛瑞格。」她指著前面,男孩的側影點了點頭。「還有這是萊德。」她大聲地親吻他的臉頰。「我們現在嗨得不得了,我百分之百確定萊德已經昏過去了。」她彈了一下他的耳朵,他用慢動作想把她的手打掉。「看到沒?」儘管她叫我偷窺客,但她的聲音很溫暖。

「很高興認識你們?」

萊德譏笑一聲,我的皮膚突然發熱了。

「告訴我,因為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實在是太沒道理了。你們幹嘛搬到這裡來?沒人會搬來這裡。這裡出生的人,在這裡死掉。我想這裡路過的人應該有吧,可是連這種人都難得一見。」

葛瑞格說:「拉姆是搬來的。」

瑪莉娜說:「拉姆的爸爸可以說是最早來這裡開墾的人。他不算。」

我說:「我媽瘋了。」我沒想到這句話會這麼快冒出來,可是話一出口,我就發現我幾乎是認真的。我媽連續四天穿同一件背心,沒穿胸罩。她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有時我走進客廳,發現她盯著空氣看,甚至出聲問自己問題,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