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瑞《21世紀的21堂課》:接納移民是「責任」還是「施捨」?

哈拉瑞《21世紀的21堂課》:接納移民是「責任」還是「施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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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關於移民問題的討論,最後常常演變成只剩雙方無謂的叫囂,而非真正聽取對方的意見。為了把事情說清楚,我們或許可以把移民比作一項協議,協議內容分為三條。

文: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

隨著難民和移民潮愈來愈強,歐洲人內部也開始有不同反應,引發對歐洲身分認同及未來的激烈討論。有些歐洲人要求歐洲關閉大門——這些人是背叛了歐洲多元文化和寬容的理想,或者只是做出明智的選擇,希望避免衝突和災難?也有些人反而呼籲把門開得更大——這些人是忠於歐洲核心價值,或是不負責任的給歐盟加上了不可承受之重?

關於移民問題的討論,最後常常演變成只剩雙方無謂的叫囂,而非真正聽取對方的意見。為了把事情說清楚,我們或許可以把移民比作一項協議,協議內容分為三條:

  • 第一條:地主國允許移民進入。
  • 第二條:做為回報,移民至少必須接受地主國的核心規範和價值觀,甚至需要放棄某些自己原本的傳統規範和價值觀。
  • 第三條:如果移民同化到一定程度,就會慢慢成為地主國平等而正式的一員,而「他們」也就成為「我們」。

以上三條協議內容,就帶出三項不同的爭論;另外還有第四項爭論,是關於協議如何履行。但現在要談移民問題時,常常是把四項爭論混為一談,最後就是沒人知道重點在哪,因此最好把這些爭論一一分開。

爭論一:親移民與反移民之辯

移民協議的第一條只說了地主國允許移民進入,但這究竟該是一種責任、還是一種施捨?地主國是有義務向所有人敞開大門,或是有權選擇讓哪些人進入、甚至完全拒絕移民?

親移民主義者似乎認為各國皆有道德上的責任,不僅應該接收難民,還應該接收那些因為國家貧困而希望追求工作和更美好未來的人。特別在這樣一個全球化的世界裡,人人都對全人類有道義責任,如果推卸這些責任,就是只想著自己、甚至就是種族主義。此外,許多親移民主義者強調:想徹底阻止移民是不可能的事,不管蓋起多少城牆和圍籬,絕望的人都能找到突破口。所以,與其把這一切逼到暗處,成為充斥著人口販運、非法勞工和無證兒童的龐大地下社會,還不如將移民機制合法化,公開處理。

但是反移民主義者會說:只要動用足夠武力,就能徹底阻擋移民;或許真的在鄰國遭受殘酷迫害的難民能夠例外放行,但除此之外,並無義務要敞開國門。像是土耳其或許就有道德義務,讓隔壁已經被逼到絕路的敘利亞難民跨越邊界。但如果這些難民接著想去瑞典,瑞典並沒有義務接收。至於如果是想追求工作機會或福利的移民,則應由地主國來決定是否要接收、又要以什麼條件來接收。

反移民主義者強調:每個人類群體最基本的一項權利,就是抵禦入侵,不論入侵的是軍隊或移民。瑞典人是靠著過往的辛勤工作及無數犧牲,才建立起了繁榮的自由民主政體;如果敘利亞人自己沒有選擇這麼做,問題可不能算到瑞典人頭上。如果瑞典選民不希望接收更多敘利亞移民,無論原因為何,都有拒絕的權利。而且就算他們願意接收某些移民,大家也要知道這是一種施恩,而非履行什麼義務。換言之,獲准進入瑞典的移民不論得到怎樣的對待,都該心存感激,而不是彷彿成了主人、還想做出各式要求。

此外,反移民主義者還會說:任何國家都能自己決定想要怎樣的移民政策,除了可以要求身家清白、學有專精,甚至也能要求宗教正確之類。如果說以色列這樣的國家只想接收猶太人、波蘭這樣的國家也只願意接收信基督的中東難民,雖然令人反感,但這完全是以色列或波蘭選民的權利。

麻煩的是,人類很多時候就是希望魚與熊掌兼得。許多國家會對非法移民睜一眼閉一眼,甚至願意引進短期外勞,就是為了運用外國人的活力、才幹和廉價的勞力。但接下來,這些國家卻拒絕讓這些人的地位合法化,嘴上說著自己不希望接收移民。長遠看來,這可能會形成階級社會,上層階級的一群正式公民,剝削著無權無勢的下層階級外國人;今日在卡達和其他幾個波灣國家正是如此。

爭論二:入境隨俗與頑固守舊之辯

移民協議的第二條提到,移民獲准入境後,有接受當地文化的義務。但接受程度要有多高?移民從父權社會來到自由社會,就得成為女權主義者嗎?如果原本的社會篤信宗教,現在就得接受世俗的世界觀嗎?傳統的服裝規範和飲食禁忌都得全部拋棄?

反移民主義者常常會把這些標準訂上天際,但親移民主義者則會把標準降低。

親移民主義者會說:歐洲本身就非常多元,各個原生族群都有原本就非常多樣的意見、習慣和價值觀,也正因如此,才讓歐洲生機勃勃,格外強大。所以,為什麼要逼迫移民遵守某些只存在於想像、其實很少歐洲人真正照辦的身分認同?在英國公民都幾乎不上教堂的時候,真的要逼移民到英國的穆斯林變成基督徒嗎?如果這些移民來自印度的旁遮普邦,他們真的得放棄咖哩和印度香料,支持炸魚薯條和約克郡鹹布丁嗎?如果要說歐洲有任何真正的核心價值,應該就是一種寬容與自由的開放價值觀,但這也就意味著歐洲應該對移民表現寬容,並且允許移民在不損害他人自由及權利的前提下,自由自在的維持自己的傳統。

反移民主義者也同意,寬容和自由是歐洲最重要的價值觀;所以他們開始指責許多移民群體(特別是來自穆斯林國家的移民)不寬容、厭女、恐同、反猶太。他們認為,正因為歐洲重視寬容的態度,所以不能讓太多不寬容的人移民進來:意見偏執的群體如果人數不多,寬容的社會還能夠接納,然而此類極端主義者的數量一旦超過一定門檻,社會就會產生質變——歐洲接收了太多來自中東的移民,最終就會成為中東的模樣。

有的反移民主義者還想得更遠,認為國家社群絕不只是一群能夠彼此包容的人,所以光是要求移民遵守歐洲的寬容標準還不夠,還必須變成英國、德國或瑞典文化的各種獨特樣貌,無論這些樣貌為何。畢竟,地方文化允許移民進入時,就已經冒著巨大的風險、承擔巨大的代價,我們絕不該要求地方文化自我摧毀。既然地方文化提供了完全平等的對待,就有權要求完全的同化。如果移民無法接受英國、德國或瑞典文化裡的某些怪癖,請他們改去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