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文化差異新論:個人主義的東亞弔詭——稻米文化助長靈活自我

東西文化差異新論:個人主義的東亞弔詭——稻米文化助長靈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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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事實上,所有農業都助長靈活自我。但適用於整個農業的道理,在種稻一事上更為真切,因為稻子長在水田裡。

文:任璧蓮(Gish Jen)

亞洲弔詭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因為抗拒個人主義的,不只美國的印第安人、海軍陸戰隊員、中西部居民:東亞人亦然。誠如在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教授湯瑪斯.塔爾海姆所製的圖表裡所會看到的,國家的確隨著更加富裕而更加深個人主義。日本、韓國、新加坡、香港的人均國內生產毛額如今高出歐盟許多國家,但我們卻發現一個「東亞弔詭」。

沒錯,東亞諸國已變得較個人主義,在某些情況裡,個人主義程度更是大增。例如,作家戴博拉.法洛斯(Deborah Fallows)描述了她在中國上漢語課的一個情景。當時,老師問學生相信什麼,輪到法洛斯回答時,她反問台上的年輕老師相信什麼。結果,老師以有力語氣回答「我信我自己」,這可是幾十年前在中國沒人會說的話。而在其著作《野心年代》( Age of Ambition)中,作家埃文.奧斯諾斯(Evan Osnos)詳述了1978年市場改革後中國人的創業精神重新爆發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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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mas Talhelm提供|Photo Credit: 遠流出版

不過,有時,巨核自我的目標,卻是透過明顯靈活自我的方式來達成,一如上面那張圖表裡的不規則四邊形所表明的,在東亞,互賴性並未消失。這不是過去的那種互賴。以日本為例,如果你以為日本是個自古以來始終講究顧全大我、犧牲自己的國度,是一種充斥著溫順的藝妓與絕對服從命令的神風特攻隊員的主題樂園,那就大錯特錯。不妨看看興建成田機場一事所引發的龐大抗爭:

農民和好戰分子建造堡壘、高塔、地堡和地道,以阻止土地清理、房屋夷平、墓地清除、道路和設施建造。主要的暴力活動,在1978年最後一場大規模對抗後結束。就在第一階段的機場設施即將啟用時,好戰分子衝進控制塔台,切斷主要纜線,搗毀值錢的電子設備。

日本的離婚率(個人主義指標之一)自1960年以來已增加了兩倍,如今因為結婚人數變少,成長率才變緩。如今甚至有些日本人說,若要在參加重要的商務會議和探望垂死的父母間擇一,他們會選擇前者。

但在此同時,無條件的愛父母、夫妻關係、社會和諧仍然受看重。根據科廷大學(Curtin University)心理學家濱村武(Takeshi Hamamura)2012年所做的調查,社會義務受看重的程度提高;對個人權利的尊重則降低。此外,就年輕人來說,比以往更重靈活自我那種苦學苦幹的精神,而在某些個人主義測試裡,日本人的回覆呈現很有趣的複雜面貌。

送筆調查

以「送筆調查」這項權威性研究為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的心理學家金熙貞,按照這項簡單實驗的最早作法,在舊金山機場請人回答一份問卷。填完問卷後,即送一枝筆作為謝禮,並拿出一組筆給對方挑選。這組筆包括四枝橘色筆和一枝綠色筆。填卷者的選擇,明顯反映出文化的差異:具有個人主義背景者一般選擇獨一無二的那枝筆,而具有互賴背景者一般選擇較普通的筆;即使把顏色調換,變成四枝綠筆、一枝橘筆,亦然。

在此應可指出一點,即在這項調查裡,一如在我們會談到的所有調查裡,並非所有美國人都可歸類為個人主義者。例如,誠如美國西北大學凱洛管理學院(Kellogg School of Management)心理學家妮可.史蒂芬斯Nicole Stephens)所證實的,中產階級美國人往往偏愛獨一無二的筆,勞動階級美國人(較互賴的群體)往往偏愛較普通的筆。

但同樣耐人尋味的,北海道大學心理學家山岸俊男(Toshio Yamagishi)和其同事,在作法大同小異的此類實驗中請日本受測者挑筆,結果他們也挑顏色居多的那類筆,除非他們知道自己是最後挑筆的人。如果他們知道別人不會因為他們挑了那枝特殊的筆而無緣得到該筆,他們挑選該筆的機率就和美國人一樣高。

換句話說,他們的個人主義是某種條件性的或顧及他人的個人主義。他們的確看重與眾不同,但那不是他們唯一看重的事。但如果告知受測者挑了那枝獨一無二的筆之後,別人就沒機會得到該筆,美國人也會挑顏色居多的那類筆。他們預設的假設,乃是他們不必顧慮到他人。心理學家米娜.席勉(Mina Shimian)、朴熙珍(Heejung Park)、派翠西亞.格林費爾德(Patricia Greenfield)也已發現,許多日本母親還繼續與幼兒睡在一塊(而非讓孩子睡在另一個房間),即使這與現代生活相牴觸亦然。

稻米文化的影響

這些矛盾是怎麼一回事?這個特別頑強的亞洲靈活自我來自何處?由我們對某些促成個人主義的因素所做的概述可看出,這沒有答案。但有個線索存在於塔爾海姆的著作裡,該著作闡明一如貿易和打獵會助長巨核自我,某些作物(尤其是稻米)的種植也助長靈活自我。

事實上,所有農業都助長靈活自我。但適用於整個農業的道理,在種稻一事上更為真切,因為稻子長在水田裡。凡是遊歷過亞洲的人都見過稻農彎身在田裡工作的情景,他們似乎一直彎著身。那是因為稻田,一如所有田地,需要犁地、除草、施肥,然後才能插秧。稻子成熟後,也一如許多作物,必須收割、乾燥、打穀。但種稻還需要靠人工將秧苗一個個從秧田移植到水稻田裡,而為了讓田裡的水平均分布,水稻田必須保持水平,於是而有費心整治出的梯田。梯田的整地工程很費工夫,因為整個稻田的水位高低差不能超過五公分。此外,梯田往往經過精心設計,以使打入最上層稻田的水,會在精心設計的控制閘協助下,流入下方每一階稻田,並在注滿到正確水位後溢出,流入下一階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