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宏志讀《最大的寧靜》:他們已經適應了這個新的世界,反倒是我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寧願相信「渾然天成」多半出自於某種「自覺」,一種刻意捨去過度裝飾的清醒選擇,也就是那種「把頭髮細細梳得好像沒梳一樣」的美學意識。
文:詹宏志
「……他們已經適應了這個新的阿拉伯世界,反倒是我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威福瑞.塞西格(Wilfred Thesiger, 1910-2003)
讀著李娟書稿的時候,我卻沒來由地想起塞西格的情境與他說的話,也許我應該稍微解釋一下這個連結的緣由。
1977年,威福瑞.塞西格重返阿曼,這時他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大探險家,然而他熟悉的沙漠世界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塞西格曾經在1945年到1950年間,深入阿拉伯半島南部沙漠,那是連著名的沙漠探險家「阿拉伯的勞倫斯」也認為無法穿越的「空白之地」(Rubʿal-Khali,或者西方說的The Empty Quarter);但他卻穿越了兩次,其中一次還通過了一個連續16天沒有水源的行程。
塞西格旅行用的全部是貝都人(Bedu)千古以來不變的方法:人力與獸力;他騎駱駝的哩程超過2萬5千公里,也沒有任何補給,所有的食物、飲水都在路上和駱駝背上,他和沙漠遊牧民族貝都人生活在一起,過的也完全是相同的生活。他對阿拉伯民族與生活方式不但充滿敬意,也體會深刻,感情自然也是深沉誠摯的。
我在介紹塞西格的著作進中文世界時,曾經引用吉卜林(Rudyard Kipling, 1865-1936)的詩句來描述他的旅行風格,或許我也可以在這裡再一次引述:
你的麵包你的鹽我曾吃過,
你的美酒你的水我也飲過;
你的死亡我陪你度過,
而你的生活也一如我。但有什麼事物我不曾分享?
舒適、勞苦、還是盼望──
或有任何悲歡我不曾知詳,
真情真愛遠在他方?I have eaten your bread and salt.
I have drunk your water and wine.
The deaths ye died I have watched beside,
And the lives ye led were mine.
Was there aught that I did not share
In vigil or toil or ease,
One joy or woe that I did not know,
Dear hearts across the seas?
這首詩來自吉卜林第一本詩集《雜歌集》(Departmental Ditties, 1886)中的「序詩」,顯然是題獻給和他一樣出身印度的英國裔讀者的;那種對特殊文化的身份認同,被我借來表現塞西格對異族夥伴的情感認同,塞西格甚至說「種族間的歧異事實上更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但吉卜林的序詩裡其實還有一小段,我當年沒有引用,它是關於寫作使命的,現在我把它翻譯引在下面:
I have written the tale of our life
For a sheltered people’s mirth,
In jesting guise – but ye are wise,
And ye know what the jest is worth.如今我寫下我們的生活,
有幸身屬一個帝國;
裝瘋且賣傻──但聰明如你,
當知狂言寓意多。
吉卜林常常是一位被低估甚或被誤解的作家,因為他的出身使他成為英國「世界帝國夢」的代言人,而一些他的詩句如「白人的負擔」或「哦,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兩者永不相遇」後來更被指為「政治不正確」的代表,但今天我們已有更寬容的理解,替吉卜林「平反」也許也正是時候。
事實上吉卜林一直是個身處邊緣「遙望中原」的作家,他對「邊緣生活」的理解、對主流與非主流的交鋒相融,其實有更深刻的理解。但解釋吉卜林並不是我今日的工作,我引這首詩只是要說明塞西格如何無縫融入貝都人的沙漠遊牧生活,並且見證那塊荒瘠土地的精神以及阿拉伯人的偉大之處,也留下無比珍貴的文學作品。只是「裝瘋賣傻」(in jesting guise)並非塞西格的文學風格,我當時沒有引用,現在如果要用它來描述李娟的文字,竟然不謀而合了。
但1977年塞西格重返離開27年的阿曼,五○年代阿拉伯半島發現石油,跨國石油的機動車與工程師踏遍古老大地,杳無人煙的沙漠建起了高樓和煉油廠,騎駱駝遊牧的貝都人「定居」在水泥屋裡,傳統生活形態已經消失了。
塞西格與昔日共遊的貝都夥伴相逢,昔日的少年已經兩鬢飛霜,子女成群;老友們在水泥屋前的帳篷裡款待他,宰了一隻駱駝,辦了盛大的宴席,賓主歡宴時,電視台的攝影機就在一旁轟轟轉動;塞西格彷彿一位困惑醒來的浦島太郎,他認識的世界已經消逝了,他再也忍不住地說:「……他們已經適應了這個新的阿拉伯世界,反倒是我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
讀李娟的冬牧場記述,我很難不想到這是一場「預知死亡記事」。這些紀錄是珍貴的,因為這裡所記錄的哈薩克族人生活是立即要消逝了(新的遊牧法令已經不再容許你隨意「遊牧」,你的冬窩子牧場已經是鐵絲網圈起來,分區輪牧的;休牧還有補償金,很多牧民應是樂得安居一地,不再辛苦移動吧),除了我們今天讀到的李娟趣味橫生的紀錄,很快的,不但我們再也見不到那塊土地上的獨特生活,李娟可能有一天也會像塞西格一樣感嘆:「他們已經適應了這個新的阿勒泰世界,反倒是我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
李娟的《最大的寧靜》一書,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要跟著遷徙的羊群進入烏倫古河南面廣闊的的荒野深處,觀察並記錄牧民最悄寂深暗的冬季生活」。這不是李娟第一次寫這塊漠北極荒之地的文學作品了,去年我就有機會讀到她另外在台灣出版的三本散文集《羊道:游牧春記事》、《羊道:游牧初夏記事》和《羊道:游牧盛夏記事》,看來《最大的寧靜》這本書,應該是一系列寫作計畫的一部分。
差別可能就在「冬天」這個最殘酷的季節,儘管作者一貫的筆調是寫得一派輕鬆幽默,但細讀起來其實仍然可以感到那種自然的寒酷以及生活的艱難;雖然在這裡「現代生活」已經悄悄潛入傳統的遊牧生活(牧人並不都是騎著馬趕牲口到冬窩子牧場的,故事裡的主人根本是雇了汽車拉行李),但你仍然可以認出這些是千年持續、如假包換的古老生活型態。
李娟住在新疆北端阿勒泰地區,1999年開始寫作,用一種張家長李家短的隨意筆調,寫的就是身邊的荒疆和生活風情;獨特的題材和新鮮的寫作方式,一出現就令人驚喜,受到很多人的喜愛。論者常常說她的作品「渾然天成」,但我向來不相信「渾然天成」這件事,彷彿這種寫作風格毫不費力,作者是從石頭裡直接就迸了出來。我寧願相信「渾然天成」(一種簡單淺白不多綴飾的語言風格)多半出自於某種「自覺」,一種刻意捨去過度裝飾的清醒選擇,也就是那種「把頭髮細細梳得好像沒梳一樣」的美學意識。
Tags:
【馬力歐陪你喝一杯】看見身障老後的照顧困境,讓照顧悲劇不再發生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伊甸基金會期待家有身心障礙者的朋友,能夠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只要願意求助,不需自己一肩扛起所有的照顧重擔。
高齡社會是醫療技術進步、養生觀念提升的反映,但這樣的發展,也伴隨著許多問題,比方勞動力下降、經濟問題、醫療需求改變等。與此同時,我們可能較少關注到的身心障礙族群以及他們的照顧者,同樣也呈現逐年高齡化的發展,而且背負著更多挑戰與考驗,包括家庭、社會資源、公眾意識等。
根據衛福部統計,近七成生活需要他人協助的身心障礙者,是由家人照顧。老人福利法定義老人為年滿65歲,而身心障礙者往往比一般人提早退化20年,表示身心障礙者45歲即邁入老年期。在家人依舊承擔最多照顧勞動的現況,身心障礙者與照顧者雙雙老化的現象加速,照顧需求更顯迫切與複雜。
關於身心障礙者,你所不知道的是⋯⋯
「自從2000年以來,台灣的社會福利發生了很多變化,不管是在食衣住行各方面,當然,也包括政府開始推動長照2.0的制度。這些改變的立意都是良善的,但是我們的社會觀念卻可能還沒有追上。」伊甸基金會副執行長何天元談起關於身心障礙者的福利,有感而發地表示。

在台灣,大眾對身心障礙者還是普遍存在著排斥的心態。何副執行長提到,這樣的排斥,可能不僅僅存在於一般身心健康的民眾,甚至是身心障礙者的家屬,都有可能抗拒接受現實,選擇封閉自己和身心障礙者,停止與外界接觸。「在推動照顧身心障礙者相關的服務上,真的是困難重重,比方我們要辦活動,或者要尋找合適的機構場地,常常遭到民眾抗議。」何副執行長表示。不過,即使如此,伊甸基金會想要持續為身心障礙者倡議、改善現況的決心,並沒有絲毫改變。「因為照顧身心障礙者,真的是非常重要,同時也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沒有人應該被孤立,或者獨自承擔這一切。」
目前伊甸基金會提供日間照顧、居家照顧、社區服務、住宿機構等不同形式的服務,希望可以讓更多有需要的家庭,找到一個最適合自己和家人的方式來照顧身心障礙者。「除此之外,因為科技不斷地進步,很多觀念也都在改變,伊甸希望可以永遠多想一步,替大家先做好準備,所以我們提供的各種課程、教材,還有對我們工作人員的培訓等,也都持續在更新。」為了打破傳統觀念上對於身心障礙者的排斥感,伊甸基金會更是持續舉辦活動,透過各種媒體、平台的宣導,希望能夠改變社會普遍的觀感。更重要的是,讓所有的身心障礙者和他們的家屬知道——你不需要孤軍奮戰,伊甸願意提供各種你需要的支援和資源。
當我老了,你也老了
提到伊甸所能提供的支援和資源,家有多重障礙者的恩蓉媽媽對此感受最深。「我們恩蓉是多重障礙的孩子,她還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既然我們選擇迎接她的到來,就必須要為她做好最周全的準備,所以我跟恩蓉爸爸一直都很積極地去找各種課程、復健來上,希望恩蓉在人生的這路上,可以走得更順一點。」恩蓉自從八個月大左右就開始接受復健,在醫療上,恩蓉的爸爸媽媽也非常重視她的黃金治療期。除此之外,各種相關的課程、活動,恩蓉爸爸和媽媽也都盡可能去學習、接觸。在恩蓉一家搬到台北之後,恩蓉更是直接開始使用伊甸的日間照顧服務。「這個決定真的是最好的決定,因為伊甸的照顧服務,改變了我們一家相處的氣氛。」恩蓉媽媽真誠地說。

恩蓉是個喜歡學習的孩子,在享有義務教育的十二年期間,她白天到學校接受教育,傍晚放學回家休息,行程和一般的學生幾乎一樣。但是在高中畢業之後,恩蓉就面臨了大學裡面沒有這樣的服務的問題,換句話說,她白天沒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待在家裡,由爸爸媽媽照顧。
「那時候我們想了很多方法、討論過各種可能性,但是因為恩蓉是多重障礙,能夠幫助她的機構真的不多,後來我們只能選擇看護,讓她待在家裡。」但這樣的做法引起了恩蓉很大的反彈,因為她喜歡接觸新事物和具有學習的熱情,和被困在家裡的現實,起了巨大的衝突。恩蓉常常鬧起脾氣,爸爸媽媽也被迫在日常的工作之外,還要處理更多事情、更多情緒,一家人都感到喘不過氣來。
「搬到台北之後,我們進入了伊甸的民生日照中心,在這裡恩蓉可以參加課程,可以復健,有很多她沒有接觸過的新鮮事,讓她非常開心;甚至我常常很驚喜地發現,她持續在進步、在成長。」不只如此,一家人因為伊甸照顧服務的幫助,都各自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在體力上、心情上都更加有餘裕與彼此相處。
你的辛苦有伊甸懂,請放心好好休息
「絕對要尋求協助,一定要給自己一點休息的空間。」恩蓉媽媽談到過去認識的朋友中,也有一位家有身心障礙兒的媽媽。「那位媽媽的先生沒有辦法接受有障礙的孩子,在孩子出生沒多久之後就選擇消失,把孩子丟給媽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家家境還不錯,不需要為經濟問題太費心。」即使如此,這位媽媽朋友還是在某一天傳訊給恩蓉媽媽,說自己真的很累,想要結束一切。「我收到訊息真的嚇到了,立刻找里長、找社工過去那位媽媽家,還好沒有發生遺憾的事情。但這也讓我思索到,人是沒有辦法獨自存在的,特別是有身心障礙者的家庭,了解各種支援系統可以怎樣隨時幫到你,隨時給你一個出口、一個喘息的機會,真的很重要。」
把成為身心障礙者家庭的後盾,當成一生目標的何副執行長,也提到他在第一線上,觀察到一些家庭的狀況。「很多家庭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原因,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家裡有這樣的問題,覺得很羞恥;有些則是對外尋求協助,就會產生愧疚感。這樣的觀念,其實直到今天還一直困擾著非常多的家庭。」除此之外,經濟上的壓力,也是讓許多身心障礙者家庭不敢求援的主要原因之一。何副執行長提到,曾經遇到過一位身心障礙者,他的一天四餐就是一片厚片吐司,切成四塊,早餐、午餐、晚餐、宵夜各一塊。「而且你可以看到那片吐司已經是幾乎要腐敗的狀態,真的很令人揪心。」

目前政府已經開始在很多地方設立日間照顧機構,就是希望讓身心障礙者可以就近在社區裡也接受到不同需求的照顧服務。何副執行長強調,現在政府有補助,伊甸基金會也很願意提供急難救助,給所有有需要的家庭,一個暫時緩解現況的機會。「只要願意尋求援助,我們一定會想辦法幫到你。我們只希望能夠傳達一個觀念:讓身心障礙者獲得更好的照顧,其實是讓整個家庭過得更好。」
這是一段讓力量凝聚的旅程
除了縱向的提供幫助之外,橫向的新知教育、心得分享也一樣重要,伊甸透過許多方式,讓資訊透明,讓不管是不是身心障礙者和其家庭,都能對身心障礙者的能力和需求更有概念。
何副執行長邀請大家收聽伊甸的Podcast——「先來一杯,我們再聊」,希望能透過照顧者的分享,讓彼此都有傾訴、傾聽的機會,更讓未來都可能是照顧者的你我,有越來越多的參考樣本。與此同時,讓照顧者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自己也有權力追求快樂與自我人生。
談到分享,恩蓉媽媽也非常同意「吐苦水」的重要性。「因為我先生是牧師,我身為師母,其實也常常扮演著傾聽者、照顧者的角色,所以我都很鼓勵有同樣狀況的家庭,把感受說出來、把問題說出來,我們一起來解決。」恩蓉媽媽希望讓更多身障家庭知道他們並不孤單:勇於求助、適時喘息、讓專業介入。
伊甸基金會從身心障礙者的角度出發,提供個案管理、心智障礙者雙老家庭支持、支持性就業、日間作業設施、日間照顧服務、社區居住等服務,另外還有居家修繕、交通接送、輔具服務等。不僅為身心障礙者提供了實際的幫助,更重要的是給予了他們和家庭一份深深的愛和希望。就像恩蓉和恩蓉媽媽,透過這些協助,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意義和價值,並成為社區中傳播正能量的重要角色。我們期待更多家有身心障礙者的朋友,能夠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只要願意求助,身心障礙者的照顧重擔,真的不用自己一肩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