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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導演蘇弘恩專訪:回家,紀錄片躲不開的宿命

《靈山》導演蘇弘恩專訪:回家,紀錄片躲不開的宿命
《靈山》劇照,Photo Credit:小花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靈山》故事非常簡單,導蘇弘恩伴隨身為獵人的外公早起,餵養牲畜、照護農地、修建房舍、和族人串門子、上診所健康檢查、在各個季節祭祀祖靈,過著年復一年的日子,時時刻刻替狩獵做準備。

文:KH

一卷400呎電影底片只能錄10分鐘,在素材和預算限制下,掌鏡者必須學會取捨,才能俐落地對觀景窗內的動靜出擊,而導演蘇弘恩第一部紀錄長片《靈山》貫徹此精神,濃縮台灣原住民族受外來政權統治百餘年的處境,呈現其變與不變。

從片中的觀點看來,變的是從直白歧視內化為刻板印象再延伸到族群內部鬥爭,不變的是族人如何謙遜和世界共存,他在作品中紀錄太魯閣族外公Teymu Teylong做工、祭祀、狩獵等日常生活,拍著拍著,自己竟也踏上追尋去蕪存菁的旅程。

誠實面對矛盾,反而讓內容更真實

《靈山》故事非常簡單,蘇弘恩伴隨身為獵人的外公早起,餵養牲畜、照護農地、修建房舍、和族人串門子、上診所健康檢查、在各個季節祭祀祖靈,過著年復一年的日子,時時刻刻替狩獵做準備。

進入獵季後,則靠經驗和技術架設陷阱,安靜等待獵物落網,此刻和驚心動魄的探險節目不同,過程平平淡淡,老獵人沒有時間惆悵,只是靜靜與雲霧融合,若這些準備獲得祖先與山靈認可,獵物自然會上門,他便將其處理、分解再烘乾,最後揹回部落,繼續下一段循環。

蘇弘恩畢業於廣電研究所,原先用習慣的數位器材、訪談拍法進行紀錄,但他漸漸發現,通俗方式難以傳達真實的部落氛圍;於是改成底片拍攝、主動拉遠劇組和鏡中事物的距離,輔以大量空景、畫外音,重現緩慢而饒富詩意的傳統生活。

接著,蘇弘恩穿插不同年代的資料畫面,從舊日本帝國到國民黨專制時期,兩者都用歧視字眼形容原住民族,並號稱自己帶來進步,這種靠錢蠻橫打造樣板的進步看不見盡頭,統治者如出一徹的政令宣導竟跨越時空,宛如複製貼上。

直至1990年代,原住民族抗爭者發起正名運動,呼籲政府改革相關制度,外公依然在山上狩獵,淺白的故事主軸藉此深埋疏離感,藏在統治者和原住民族、老獵人和抗議群眾、甚至導演和外公之間。

蘇弘恩直視了上述矛盾,他說,這些困境不只源於外部環境,也是自己和外公曾經的陌生關係,剛開始連話都講不太清楚,如果「硬要訪談、跟拍反而很怪,現場當下的距離騙不了人。」

太魯閣族、閩南血緣共存的他因《靈山》開始一連串的創作,影片的完成背後是長期研究,以及躲不開的認同問題,但蘇弘恩坦然接受,且誠實面對衝突,反而讓內容更真切,把疏離感轉化為創作美學。問蘇弘恩為何而拍?他直言這部片原本是研究所作業,結果越拍越長,問他以前是否因身份被欺負?蘇弘恩想了想才悠閒回應,小時候其實沒意識到那麼多,不過的確被笑過。

初期前往國家電影中心找資料畫面,關鍵字打「原住民」卻收穫寥寥,蘇弘恩改搜尋「山胞」一詞,檔案突然多到看不完。後期片子受邀去外國放映,為求翻譯精準詢問東華大學的教授,學者竟發現,其實他們也不知道「山胞」怎麼翻,國際上缺乏這種專有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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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小花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緩慢的創作過程彷彿呼應原住民族百年歷史,好比外公年輕時受日本教育長大,更是部落最頂尖的獵人,因此獲得岳父肯首17歲和蘇弘恩的外婆成親;可是務農狩獵無法負擔家計,被迫投身都市,跑船、做板模,存夠錢才在部落重建獵舍。但獵人終究要回家,雖然蘇弘恩自述兒時沒那麼多感觸,他終究因外界力量推動,慢慢補足生命其中一環,再透過創作了解原住民族失去的事物,為這個家留下紀錄,蘇弘恩在片尾感謝逝世的外婆:「她是另一名主角,冥冥推動了這部片。」

片中一段劇情是,外公帶他去墓園探望外婆,然而架好攝影機後,外公剛開始找不到祖墳,只好在鏡頭前漫步,隨性提起那些已逝的族人們,逐漸語帶哽咽,過程沒有任何引導,平常寡言的外公發自內心向蘇弘恩分享種種故事。

「你振奮精神,走到上次放置陷阱的地點,等待你的,卻只有被掙脫的繩索。」而在紀錄片開頭,老獵人以族語向年輕人闡釋心境,對話如詩歌談著狩獵,蘊含原住民族強調「平衡」的生命觀,在故事起點便先下結語。

拍攝期間,外公幾次狩獵也都鎩羽而歸;直到某次出發前做了好夢,才主動建議蘇弘恩一起上山,他驕傲形容,那是獵人的天性,死去親友會在夢裡暗示這趟旅程的吉凶,「蠻神奇的,我阿公在這方面講的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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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小花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這兩場拍攝改變了蘇弘恩的創作、人生觀,原本有更多素材敘述外公年輕時的辛苦日子,在工作上受壓榨,還被人歧視對待,「但後來覺得太滿,太刻意。」影像構成的今昔對比已足夠矛盾,他希望細膩呈現外公當下的面貌,讓觀眾走進原住民族的真實生活,再進一步認識背後議題。

無法掌控它走向何處 是紀錄片最吸引人的特質

《靈山》於 2016 年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首映,並奪得該屆評審特別獎,評審讚譽本片「詩意、情感節制、不流於表面批判。」兩年間前往台灣各縣市、法國馬賽、中國北京等地巡迴播放。回顧這段豐富經驗,蘇弘恩說他從沒預設目標,初衷只是簡簡單單的,想重新探索外公的人生,像外公在祭祀、狩獵時,外界看來神秘的行為其實不帶有多餘目的性,族人們只考慮今天如何生活、明天怎麼活下去。

沒有太多目的,才能自然長出緣分,這是紀錄片最吸引人的特質,你永遠無法掌控它走向何處。而蘇弘恩將片子取叫《靈山》,稍微調皮借用了諾貝爾獎作家高行健的同名著作,高行健曾寫過「且把論證留給好論證的,人之生存論證不論證都得活下去,而且論證與不論證都照樣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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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靈山》臉書粉專

「你叫我再重拍一次的話,我真的做不到。」蘇弘恩再度誠實應答,以前自己也質疑過狩獵的必要性,覺得它不合時宜;直到回部落開始拍片,觀察外公樸實度日,他發現「不一定要有個目的性,或是非得賺錢不可。」

說這是超脫,似乎又落入現代人凡事追求定義的壞習慣裡,用文字難以形容的這股精神,蘇弘恩認為它叫「平衡、平等」,我或你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其中一位,當人產生如此體悟,認識另一種價值觀,便不會去試著掌控土地、操控自然,而是學習和它共存。

若硬要下個註解,剪接時決定穿插歷史畫面,還被指導教授抱怨想太多的蘇弘恩就出現了,他強調,即使正名運動經過20年,外界依然對原住民文化有很多獵奇、刻板印象,如果靠影像把真實面貌放到螢幕上,或發行 DVD 在家裡或者學校看,看見不同族群長久以來的文化後「還會覺得這些行為很奇怪,很難理解嗎?」

靠募資與觀眾對話 導演成為下一名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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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小花電影有限公司提供
《靈山》導演蘇弘恩

不過,仍有觀眾質疑蘇弘恩的剪輯是斷章取義,有人覺得他製造對立。「可能是內容刺激到他們的觀念吧?」每當導演出席映後座談,蘇弘恩經常花上很多時間和來賓討論片中內容,一方面體會到刻板印象的牢固,同時非常欣慰「那代表大家有好好看片。」

「要去正視跟你完全不一樣的東西,才會產生包容。」目前蘇弘恩發起《靈山》DVD募資計畫,想為第一部長片做個紀念,也開放申請巡迴、公益播映,希望能讓更多觀眾觀賞,期待碰撞能促成互相理解。除了募資,蘇弘恩去年跨足劇情片,短片《土地》入圍台北電影獎,近期開始紀錄一名住在部落,擁有同志、藝術家等多重身份的青年巫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