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失去的王國》:在俄羅斯,「偉大愛國戰爭」成為普亭政權的建國神話

《再造失去的王國》:在俄羅斯,「偉大愛國戰爭」成為普亭政權的建國神話
Photo Credit: Grigory Dukor/Pool via AP/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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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很好理由認為俄-烏衝突不僅是俄羅斯與西方關係的一個里程碑,也是現代俄羅斯民族形塑過程的一個里程碑。它對歷久不衰的「俄羅斯問題」至少帶來了一個清楚的啟示:要踩在同一條河流上兩次不僅困難,而且是不可能。

在烏克蘭,亞努科維奇雖然已公開宣布放棄加入北約或歐盟的願望,但烏克蘭政府繼續準備與歐盟簽署一項夥伴協定。普亭在2013年7月造訪基輔,而他為「單一俄羅斯民族」的背書(這是指前一章最後提到的,普亭在基輔發表講話時聲稱,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是「同一族人民」)正是他阻止烏克蘭和歐盟走近的策略之一。第二個月,他在意識形態武器之外又祭出經濟武器:宣布對某些烏克蘭產品進行貿易戰。

2013年11月下旬,迫於普亭的壓力,亞努科維奇拒絕簽署他早先答應過人民要簽署的歐盟——烏克蘭夥伴協議。這種突然變卦讓基輔街頭出現大規模抗議活動,情形類似十年前發生的「橘色革命」。2014年2月20日,數十名示威者被警方射殺,議會隨即廢除總統使用武力的權力。隨著防暴警察撤出基輔,亞努科維奇和他的顧問出逃到克里米亞,在塞瓦斯托波爾軍港登上俄羅斯軍艦,前往俄國。他們隨身帶著一大筆不義之財——幾星期前普亭匯到烏克蘭作為不簽署歐盟協議賄款的30億美元。

看見自己人馬在基輔失勢和烏克蘭新政府宣稱推動烏克蘭融入歐洲經濟結構,普亭和他的顧問團決定分裂該國。這計畫在冬季奧運最後一天獲得俄羅斯總統批准,2014年2月27日在克里米亞首府辛菲洛普付諸行動。一批軍服上沒有軍徽的武裝分子旋即占領了議會,自治共和國被擁立的新總理是親俄派政客,從前競選克里米亞議會議員時只獲得4%的選票。在俄羅斯軍事單位和僱傭兵的支持下,克里米亞新政府策畫了一次禁止烏克蘭和西方觀察員監督的全民公投。

公投在2014年3月16日舉行,開票結果讓人聯想到前蘇聯時代的選舉:92%選票贊成克里米亞加入俄羅斯。在塞瓦斯托波爾,贊成票數更是一次對民主和常識的侮辱:123%。俄羅斯裔固然是克里米亞人口的大宗,操俄羅斯語的人口更多,但從僅僅一個月前的另一次投票結果判斷,大部分克里米亞人其實寧願留在烏克蘭。但不管怎樣,克里米亞新政府還是在2014年3月17日即公投第2天宣布脫離烏克蘭而獨立。同一天,普亭簽署了兩份文件,一份表示承認克里米亞獨立,另一份草擬俄羅斯聯邦和獨立的克里米亞國家之間的兼併條約。其實,至少在2008年布達佩斯的北約高峰會議之後,俄羅斯便備有兼併克里米亞和動搖烏克蘭其他地區的腹案,當時普亭曾告訴美國總統布希,烏克蘭不是一個真正的國家,而只是一些地區的集合體,又說如果北約接納烏克蘭,將會引起烏東和烏南地區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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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引發2014年兼併行動的並不是北約或歐盟的擴張,而是烏克蘭堅持要與歐盟簽署夥伴協定。普亭這一次敢放膽大幹,明顯是受到他在2008年取得的成功鼓勵:當時他入侵喬治亞,實質上兼併了其部分領土,卻全身而退。烏克蘭和歐盟簽署夥伴協定並不保證其會成為歐盟或北約的成員國,卻會對普亭的歐亞聯盟計畫大受威脅,因為少了烏克蘭,他的歐亞聯盟將會變得殘缺。為此,普亭不惜採取激烈措施要阻止烏克蘭漂向西方。許多人相信,他的行動產生了反效果,促使烏克蘭以本來在克里米亞被兼併之前不能想像的程度更往西方靠過去。

2014年3月18日的莫斯科寒冷陰沉,但大克里姆林宮中,沙皇尼古拉一世在19世紀中葉所建的聖喬治廳,卻被巨大的水晶吊燈照映得金碧輝煌。講台上已經布置好兩面旗幟,一面是俄羅斯聯邦的三色國旗,一面是繡有雙頭鷹和「屠龍者」聖喬治的總統旗。在場的有俄羅斯聯邦會議(上議院)議員、國家杜馬(下議院)議員、各部部長和政府控制的民間組織的代表。客人是最近被俄羅斯軍隊占領之克里米亞新政府的幾位領導人。

俄羅斯政治菁英的成員和他們的客人正在等待普亭現身,現在是普亭執政期間的第3個任期,也是他待在這個國家的權力結構尖端的第15年——先是當了兩屆總統,再當了兩屆總理,現在再次為總統。他走進來時,大家都站起來迎接他。普亭請他們坐下,開始致詞。從西方的觀點看,擺在他前頭的——提供接管克里米亞的理由——是一項艱難的任務,因為這是自二戰結束以來,第一次有一個主權國家的領土被一個歐洲強權兼併。但普亭看來並不覺得這任務有什麼難的。他大部分的論據都無關法理,而是有關歷史與文化。

他宣稱,自從蘇聯解體後,俄羅斯人便在違背自己意願的情況下被分裂開來。他把蘇聯的垮塌視為一段俄羅斯人民受到極不公不義對待的時期:「偌大一個國家消失了。不過,要等到克里米亞成為別的國家的一部分,俄羅斯人才驚覺他們不僅遇到了搶劫,還遇到了洗劫。」他接著說:

我聽克里米亞的居民說,在1991年,他們就像一袋馬鈴薯那樣被送給了別人。你很難不同意此說。對這件事,俄羅斯國家是什麼態度,俄羅斯人是什麼態度?是低聲下氣地接受現實。當時這個國家處於極度艱困之中,所以現實上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利益。但人民卻始終無法對歷史這種荒唐的不公不義釋懷。經過多年之後,公民們和許多公眾人物重新提起這個問題,他們說,克里米亞歷史上是俄羅斯土地,塞瓦斯托波爾歷史上是俄羅斯城市。

俄羅斯的評論家開始把普亭比作希特勒,指出他就像希特勒在1938年分割捷克斯洛伐克和兼併奧地利那樣,是拿民族問題當藉口。普亭自己並不忌諱歷史類比。事實上,他也是把自己的行動類比於德國人,只不過不是類比於希特勒兼併奧地利,而是類比於1989年的東西德統一:指出這兩件事情都讓一個被分裂的民族重歸團圓。然而,他關於需要保護俄羅斯族人對抗潛在威脅的論點可以追溯到1938年,而不是1989年。

這位俄羅斯總統聲稱烏克蘭的俄羅斯裔備受威脅,卻提不出他們受歧視的任何證據。他還聲稱他是要保護烏克蘭的俄羅斯裔,對抗西方的擴張。普亭說:「在烏克蘭,我們的西方夥伴已經越過界線,扮演起熊的角色,以不負責任和不專業的方式行動。他們完全清楚還有數以百萬計俄羅斯裔生活在烏克蘭和克里米亞的事實,所以,如果他們發現他們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後果,只能歸咎於他們缺乏政治本能和常識。俄羅斯發現自己已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因此,俄羅斯必須起而保護其邊界內外的俄羅斯人,對抗各種現實和可能的威脅,而只要她認定俄羅斯人受到威脅,她就有理由使用武力和兼併領土。但有需要俄羅斯人保護的還不僅止於俄羅斯裔的烏克蘭人,還包括那些住在「近鄰」的操俄羅斯語人口。「有數以百萬計的俄羅斯人和操俄羅斯語人口住在烏克蘭,也會繼續住下去,而俄羅斯總是會用政治、外交和法律手段去捍衛他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