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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害怕感染HIV的異性戀妻子,來到同志諮詢門診

當一個害怕感染HIV的異性戀妻子,來到同志諮詢門診
Photo Credit:depositphotos.com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許許多多的同志,在成長過程裡,都曾以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差錯、不可說的隱疾。同學的羞辱讓自己噤聲,師長的否定讓自己絕望,反同團體大力運作的「學校教育不可以提到同志」,讓自己灰飛煙滅。

文:徐志雲

我們必須記得

我們必須記得,也要讓更多人記得,
遺憾不被遺忘,是為了不要再讓更多人傷心。
受傷無法避免,但在跌跌撞撞中,
是否還能有最基本的公義?
是否還能讓每個孩子長大成人之後,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並且,願意愛自己?

如果制服包裹了青春,脫下校園生活之後,是否有人已經支離破碎?

在門診裡,我們常常要承接每一個裂解的生命,拼湊受難的地圖。彌補創傷的方式,不是蠻橫地縫合,而是傷痕開口說話,讓游離的心靈選擇自己的處方。

高二那年被出櫃之後,有位叔叔說他被派來「矯正」我

「高二那一年,我跟班上的女同學在一起,被導師發現,導師馬上把我出櫃,打電話到家裡告訴我父母,然後我就被禁足,直到畢業。被禁足的日子裡,一到放學時間,爸爸就會開車來接我回家,我不能去任何其他地方、不能再跟任何同學聯絡。爸爸沒空的時候,就會找另一個叔叔來載我。這個叔叔,後來性侵了我十幾次……。」

叔叔說,爸爸派我來「矯正」妳,讓妳知道男人有多好。

她花了六年才念完大學,因為中間數度復發憂鬱症,每次她被性侵的惡夢嚇醒之後,就會把頭髮剃光,因為叔叔最喜歡把手指插入她的長髮中,像是黴菌的菌絲,牢牢地抓住她的髮根、還有她頭皮下的記憶。

廁所的臭味是最安全的,因為娘娘腔沒有資格呼吸新鮮空氣

「椅子啊……坐下去之前都一定要先看清楚,有時候是剩飯、有時候是膠水,也有過,整把美工刀插在上面。」他面無表情地說。

這是他的國中生活,插美工刀的同學看他沒有坐上去,用可惜的口氣說:「死屁精,怎麼沒戳爆你的屁眼!」

對他來說,反抗是無用的,辯解是徒惹生非的,輔導室是裝飾用的,老師是裝聾作啞的。因為,娘娘腔是沒有人權的。

他轉學,念了三所國中,處境都沒有改善,因為他個子瘦弱,聲音拔尖,臉色蒼白,動作彆扭,不夠優秀到被老師保護,又不夠平凡到足以隱形,全身上下都不合格,人生唯一得到的冠軍,就是成為霸凌的首選。

人間失格。

如果人生有許多分岔,他的每條路都可能走進絕壁。我戰戰兢兢地問,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他說,有個同情他的總務處幹事,讓他去上總務處旁邊的教職員廁所,於是,他每節下課都待在那邊躲避人群。吃飯在那邊、看書在那邊、恍惚在那邊。

割腕,也是在那邊。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廁所的臭味是最安全的味道,他不敢呼吸新鮮空氣,因為娘娘腔沒有資格呼吸新鮮空氣。

與生俱來的跨性別特質,他只是希望能做自己

媽媽帶著他來到門診,他目光炯炯,一身英氣,健保卡上的身份證字號是2開頭,而且,他才小學四年級。

媽媽說他從小就不像女生,喜歡的玩具是汽車、機器人跟恐龍,剪破了好幾條裙子,從幼兒園就爬上爬下當孩子王。

媽媽知道這是他的天性,知道每個人的特質不應該被男女的刻板印象侷限,但媽媽也知道,他周遭的人不一定能理解,媽媽也想知道怎麼與他相處、怎麼陪著他快樂長大。於是帶著他來到診間。

時代在進步,診間看到的父母樣貌也逐漸變化,不再是一昧地否定跟衝突。我們一起討論怎麼讓他的環境更友善,和他一起想該怎麼應對外界的眼光,怎麼做才能生活得更自在,什麼時候學會妥協、但不傷及對自己的認同與肯定。

很難很難,但是媽媽願意努力、孩子也聰慧勇敢,這個世界崎嶇不平,他們抓緊彼此,腳步沈穩,但不用跟著大眾亦步亦趨。

兩年多之後,媽媽又帶著他來到門診。剛上國中,學校制服男女壁壘分明,規定「女生」夏季制服必須要穿裙子。他抵死不從,被記了好幾次小過,他跟學校老師爭取無效,媽媽也幫忙跟校方協調,但學務主任認為不穿裙子「嚴重影響校譽」,拒絕任何讓步。好在學校輔導室有一位對同志友善的老師,穿針引線,終於爭取到唯一的解方:請他們到精神科門診開立診斷書,證明他有「性別問題」,才可以不用穿裙子。

我聽到這樣的訴求,不免啼笑皆非,醫學診斷書並不是用來干涉一個學生該不該穿裙子的。我能體會輔導老師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可以理解校方的作法,是要提高學生取得特殊權利的門檻,以免其他學生起而效尤,增加學校管理的負擔。但跨性別的特質是與生俱來的,並不是這個學生想要什麼特權,他只是希望能夠好好地成為如實的自己。

幾經思考,決定還是開出這張診斷書,診斷書上說明這位學生是「性別不安」,並非疾病或問題,請校方依《性別平等教育法》之內涵,提供性別平等之學習環境,尊重及考量學生之不同性別、性別特質、性別認同或性傾向,並對因此處於不利處境之學生積極提供協助,以改善其處境。

高雄醫學大學顏正芳教授所主持的台灣本土研究顯示,有高達87.6%的男同志,在兒童青少年時期,曾經因為性別氣質被認為較女性化、或是因為同/雙性戀而遭受言語、社會關係、肢體、網路等各種形式的騷擾,包括被叫不堪入耳的綽號、被脫褲子、被推踢打耳光、便當盒被丟到馬桶、被謠傳不實的中傷、被同儕關係霸凌等。

這些統計數字,在診間中真實地出現,不止男同志,包括女同志、跨性別、性別氣質不同的學生,都在校園這個殺戮戰場當中,舉步維艱地求生。

診間不過是社會的一隅,我們看到了片段的事件,濃縮的情節,拓印之後的憂鬱。外面世界的人生,卻是更連綿不斷的驚心動魄。

一句「對後代子孫的詛咒」,摧毀了多少年輕人的大好青春?

我的大學學弟,也是一位同性戀,即使從小生長在都會區,即使他是1990之後出生的年輕世代,他還是在「同性戀是罪惡」的社會洗腦氛圍中長大,從小因為這樣的罪惡感多次試圖自殺、對未來失去希望。

學弟跌跌撞撞地上了大學,在學校中看起來開朗堅強,但是他發現自己對於同性戀的罪惡感並沒有改變,他依然喜歡男生,於是他陷入了更深的自責跟憂鬱,甚至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更不用說,他壓抑了多年對於男生的情感,直到現在還不敢跟任何人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