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女子》：以靈魂換取一座滴水不漏的密室

文：龍貓大王

「我沒有那麼好……你知道嗎……最終我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厲害。」這是康乃爾・伍立奇（Cornell Woolrich）向他經紀人說過的話。

如果你讀過《幻影女子》這本76年來沒有任何華文翻譯本的小說，你會無法置信伍立奇竟然講出這種話，特別這句話並不是在伍立奇人生潦倒時說的喪氣話。這是他在人生接近終點時說的，頗有蓋棺論定的感嘆。但在《幻影女子》這本書能帶給你如雲霄飛車般的激昂情緒與快感相映之下，作者這番自貶的自白，根本是難解的謎團。

《幻影女子》可不像溫和甚至有點畏縮的伍立奇本人一般，她很強硬、冷酷、絲毫不留情面：一個男子為了擺脫與瀕臨離婚的老婆吵架後的煩悶，隨便在酒吧挑了一個女子飲酒、坐上計程車、用餐、看歌唱表演而後返家，卻發現幾個小時前跟他爭吵的老婆已經香消玉殞，脖子上正纏著他最愛的領帶。而當憤怒又悲傷的他，領著刑警尋找那一晚的女子以作為不在場證明。酒吧櫃台、領班與計程車司機，這些應該看過他與女子一同出現的陌生人們，卻沒有人記得與作證他曾經攜伴同行，導致他被判死刑定讞，只能絕望地等待死神的到來。

伍立奇腦中的冷硬機器複雜而精準，這是一樁死無對證的兇殺案……而所有可能的證人卻同時喪失記憶，伍立奇讓這樁真相線索散佈在城市街頭的命案，變成了完美的密室事件：整座城市無視於主角曾經體驗過的真實，讀者無論如何上窮碧落下黃泉，都逃不出這座由「不知道」、「沒看過」、「忘記了」組成的密室之中。事實上，《幻影女子》並不像一樁謀殺案——死者甚至不是重點，它更像是如今流行的密室逃脫遊戲：只有主角找到那僅共度一晚的神秘女子，才能解脫這座最終懲罰是死刑的密室。

但別忘了，《幻影女子》是一本76年前出版的小說，許多同時期的庸作早已湮沒在時光中，甚至是少數的傑作現在看來也有些不合時宜。更何況是這種「沒人相信我」的絕望故事，也早在七十餘年的歲月中被變形或解構過無數次。別忘了好萊塢90年代常見的心理驚悚電影，它們特愛將這種故事的謎底，歸咎為因先天遺傳或後天壓力而產生的精神疾病上，最終簡單粗暴地告訴殷殷期盼答案的觀眾：他是個瘋子、思覺失調症患者、或是被內心罪惡感壓潰理智的傢伙，人就是他殺的，他只是自己不知道。

但這就是《幻影女子》之所以強硬、冷酷、絲毫不留情面之處，這原因並不是因為它是本社會冷硬派小說，它並不算是。儘管伍立奇常被人歸類為漢密特或錢德勒風格的追隨者，但《幻影女子》並非那種重心放在人心冷漠社會無情的硬漢小說，全書無意塑造迷人的偵探角色、也不描繪40年代戰間期奢華浮糜的夜生活、它的樂趣全然來自於追兇——找出那個讀者都不見得相信存在的神秘女子。從這種只專注在解謎上的角度，《幻影女子》應該被放在本格派推理的書架上，但話說回來，其實讀者也幾乎沒有任何自行推理的空間。伍立奇儘管好整以暇地垂下一條條的線索，但他可無意讓讀者佔到任何一絲上風。

老實說，《幻影女子》更像是一台雲霄飛車，它是純粹的娛樂小說，因為書中這些明擺著的線索就像能逃出生天的蜘蛛絲，但當你牢牢地抓住它，肯定確定而且鐵定這就是那根能找到真相的絲線時，伍立奇會強硬地、冷酷地、絲毫不留情地立刻斬斷它，讓你從滿懷希望跌回深不可測的黑洞裡——這種失而復得又復失的打擊不斷地出現，正如雲霄飛車忽高又忽低連續翻滾，最終你只想放棄思考、舉起雙手、選擇全然享受被甩來甩去的快感。

我不能告訴你《幻影女子》真正的謎底，那是一個精彩的逆轉結局，而伍立奇非得等到剩下最後幾頁時，才願意放棄玩弄你。但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寫出這麼厲害小說的伍立奇，會在行將就木前講出那番洩氣話來。他在回答一位粉絲的來信時是這樣說的：「我很高興你喜歡《幻影女子》……但我無法接受你的讚揚。寫出這部小說的人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他已經死了很久很久。」

對自己嚴苛到外人難以想像的伍立奇，最終一生都不認為自己是個偉大的作家，但也許就是這樣嚴謹近乎自虐的靈魂，才能打造出如此完美的娛樂故事。抑或也許，正如他說的，有一部份的伍立奇已經隨著《幻影女子》面世而死去了：伍立奇也許是浮士德在世，因為這位偉大的小說家，甘願以寶貴的靈魂，交換一座滴水不漏的密室。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幻影女子》，馬可孛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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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乃爾・伍立奇（Cornell Woolrich）
譯者：葉妍伶

• 小說界的緊張大師，生涯近40部作品改編成暢銷電影與電視劇
• 希區考克執導他的《後窗》，楚浮改編他的《黑衣新娘》，安潔莉娜裘莉主演他的《枕邊陷阱》
• 英美推理界兩大山頭雷蒙・錢德勒、艾勒里・昆恩對他推崇備至
• 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給予超高評價，「讀者票選海外推理小說Best 10」第一名
• 最受台灣讀者喜愛的犯罪小說家勞倫斯・卜洛克視他為終生偶像

為何所有人都不記得那名女子？
難不成她只是道如煙幻影？

眼見行刑日一天天逼近，史考特・韓德森回想起五個月前的那個傍晚。

他與妻子起了爭執，一氣之下離家在街上亂逛，隨手推開路旁一間酒吧的門，朝吧檯裡的酒保點了杯酒。

她是如此惹人注目，史考特心想，尤其是那頂顯眼至極的帽子，叫人不注意也難。他手上有兩張戲票，原本想跟妻子一同觀賞的，這可不能浪費。史考特向她搭訕，女子也同意了邀約，兩人歡度一晚時光後就此分別。史考特對她印象最深刻的依然是那頂說來顯得突兀的帽子，摘去帽子的她竟是如此平凡，讓人幾乎記不得她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