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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級作家郭強生:我們是把音樂帶著走的第一代人,夢都做不停

五年級作家郭強生:我們是把音樂帶著走的第一代人,夢都做不停
Photo Credit: 陳平卿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這些走過數代考驗的寶貴價值,幸運傳承給五年級生如郭強生,讓他在遭逢打擊時沒有瘋掉、沒有崩潰。「這世界如此混亂荒謬,至少我們要把自己的來處搞清楚,不然如何活?」

文:馬萱人|攝影:陳平卿

國小課本中的李小明、王大同與「天這麼黑,風這麼大……」,匣式錄音帶,隨身聽,台北西門町巴而可(PARCO)女裝店車廂廣告與JUN少男服飾店,反共電視劇《寒流》,民歌西餐廳,中泰賓館KISS狄斯可舞廳……。

五年級生很懂——或才懂——的物件與事件,串起了同一代作家郭強生的新書《來不及美好》(天下文化出版),讓這一輩人愈讀愈嘴角上揚,並驚嘆作者超凡的記憶細節力。

但郭強生藉著這些看似鄉愁的回憶,結果卻是要說:「我們台灣人其實不會懷舊。」「童年必然純真,青春自是美好……,懷舊與懷念分不清,守舊與念舊也無差別。」

這場拒絕曲終人即散的寫作,緣起於他的某次同學會。這些日子以來,「同學會」成為不少人社交活動的關鍵詞之一,無論在實體或虛擬世界。尤其對五年級世代而言,從小學到大專的畢業年分,紛紛來到「30」甚至「40」之整數,相招再見之聲絡繹於耳——否則,愈來愈來不及?

一如重新整理人生的儀式,參加同學會心情既跌宕又療癒

郭強生也不例外。他驚歎同學會主辦者費神尋人的鍥而不捨,覺得理應以行動支持。加上他這幾年做最多的事是照顧失智父親、不停與所愛之人道別,他發現,同學會是讓自己從家庭與感情劇變之中比較安全走出來的場合之一。「老同學又成了新朋友,新感情中又有舊回憶」,這讓郭強生心情跌宕,但也相當療癒。

同時郭強生亦認知了,若要真正重新整理人生,該是好好看看外頭的世界,不再從一已觀點理解自我——例如他之前兩本書《何不認真來悲傷》與《我將前往遠方》的主軸。郭強生因此更關懷與他不同行的人。他想知道自己經歷如此多之離合後,那麼,他的老同學呢?

「記憶中的小男孩與小女孩,後來他們都好嗎?他們是否用了多年的努力企圖改變?或是——更加倍地努力,堅持不被世俗的汲汲營營所改變?他們記得的,又會是怎麼樣的我?」《來不及美好》書一起始,作者即一連串提問。

不過,他參加了幾場同學會,形式多半提議重遊校園、溫唱校歌、擠進舊制服,或是吃喝拍照打卡這一套制式鄉愁行程。同學要不就複製4、50年前做過的事,要不就完全不講自己。這讓他疑惑:活到這把年紀,為什麼否認物換星移?

美好的往往不是物質,是與個人生命連結的時代記憶

他在《來不及美好》書中嚴肅了一下(果然也是某種五年級生特質):

有些人所謂的懷舊,往往是經特定的價值提示與設定的結果。「存在感永遠得依賴集體意見的風向,沒有自己的地圖與座標,像是跟著導遊一路走馬看花的團客,拍回了一堆照片以為就是回憶,到此一遊就是人生。」

郭強生也眼見不少同輩,定義「美好」一樣樣板,比如說該領多少薪水啦、住什麼房子啦、去哪兒度假啦。但那不一定是從自我的生命中體會而來,而是旁觀眾人皆認定的成功為何,隨即跟著跑。他甚至遇過一位同學,在聚會中向他炫耀腰上一條2萬多元的義大利名牌皮帶。

怪不得很多人對回憶如此草率。因為大家永遠在追追追,老覺得有些事還來得及。反正從前的都不好,過去就過去了,最好快快翻盤,要趕上、要趕上!

「但是,能趕上的東西可是全世界都能趕上,不專屬於你啊。」郭強生說,他年紀愈大,才愈懂得「美好的感覺往往不是物質的。」而你如果能把發生過的事搞清楚,已經很了不起了。

因此,同學會、懷舊、美好等等,在他心中並非想當然爾。他覺察,時代一直向前滾動,如何回憶更需要建立一些系統。對郭強生來說,那是將過去和現在做個交織,繼而以當代眼光重新理解自我,那當年還沒能有時間與餘裕領悟的自我。

最重要的是,這些時代記憶最好呼應個人生命連結。否則失去脈絡的烘托,每個人的青春期還不都一個樣?

無論如何,雖然受訪時的語氣有時因太關心而顯急切,郭強生仍是很感謝有同學會的,這彷彿提供了人生另一種可能。他也感謝老天爺眷顧,讓他成為寫作者,能記下由同學會引發的波動與回聲。

把音樂帶著走的第一代人,夢都做不停

他也真有一枝易感多情的筆。《來不及美好》書中從王小明以降,五年級生小時候的角色與故事全活了回來,而且從名詞變成動詞,而且是及物動詞。

這是指,郭強生好懂得將這些共同記憶的微物與個人生命連結,接著淬煉其義。這本溫暖的散文,不是只有商品化懷舊物件的目錄。

例如他描述,不斷現身五年級生小學課本的王小明與李大同,非常盡責示範學生該有的基本規矩,大約不脫整潔、秩序、健康、禮貌。當初令人厭煩,現在回首才知那些正是人生基本道理。多少邁入中年的人們,不也開始反璞、奉行上述養生法則?

現在的父母常擔憂手機帶來親子之間的鴻溝,郭強生則很有同理心的提醒: 1980年代面世的隨身聽,也大力劃開了五年級生與上一代。「我們曾經是可以把身歷聲音樂帶著走的第一代人。」戴上耳機音量愛開多大聲就多大聲。擁有了這款由自我控制的工具,郭強生認為這是五年級生比四年級生更浪漫的原因之一,「夢都做不停。」

至於他個人在高一擁有的「戴陽牌」隨身聽,又是另一則故事了。雖然那是台灣仿的、磚頭般的隨身聽,但是他父母彼時送給他最貴重的禮物。不過,當郭強生見到同學擁有的Sony Walkman之後,再沒把自己的冒牌貨帶上學。「日後每想到這件事,我就會為自己當年的虛榮感到可恥。」

太多了,深情凝望往昔繼而反芻,遍布《來不及美好》書中。有時令人會心微笑,有時令人泫然眼熱。無論是否五年級生,只要仍有情應有感。

細心回看從前,找到專屬於自己現在的感動

郭強生不只執著於好好懷舊,「敢回顧,敢看自己」,同時勇於說出心中的美好。他以為,就是得要「40」如此扎實的數字,才足以代表「一個世代」,才足以懂得一些道理。

但郭強生也明白,五年級前段班記得之事,五年級後段班都不一定聽聞的。甚至,這幾年他身邊已愈來愈少同輩提及早年的時代記憶,也不太敢依當時受教的價值觀說出口:「我就是要這樣子做事情。」「我就是要這樣子教小孩。」

他不管,他坦然歸納最想在《來不及美好》書中呈現的三種美好:自重、慈悲、尊嚴。作家當然不是大喇喇地說教,而是以一群經典人物譬喻之。例如,鳳飛飛的最後一場演唱會他有緣在現場,她只把歡笑帶給觀眾、將眼淚留給自己的貼心,正是高度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