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出中國》:20世紀初的中國,被視為落後的「混種」國家

《滾出中國》:20世紀初的中國,被視為落後的「混種」國家
Photo Credit: Sidney David Gamble @Wiki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中國是古老的,充其量是靜止,最糟的是落在進步與現代的世界之後。這種形象普遍流傳。一九一一年,美國社會學協會會長描述中國是「歐洲中世紀再現」。

抨擊中國文明正好也支持列強瓜分土地。十八世紀,外人對於中國與中國文化絕大多數抱持無疑的正面態度,然而,馬甘尼使節團所著的書籍與文章,卻迅速扭轉此觀念。十八世紀是中國藝術風格的全盛時期,外人對中國的印象是英國皇家植物園(Kew Gardens)裡的寶塔,以及中國是理性開明的專制政府。然而,隨著外人對中國越來越熟識,加上第一手的中國報導出版,以及外人與中國商業往來頻率增加,再者居留於中國的外人在鴉片戰爭後提高,再再都使厭惡與輕視同時滋長。對中國的好感逐漸被懷疑擠開,而純粹的輕視又再度取代懷疑。中國破舊衰老。一八七三至七四年,約翰・湯姆森(John Thomson)出版劃時代的攝影集,定義視覺的中國。他行遍首都、通商口岸,見識社會「百態」,然而,相片中優美卻殘破的遺跡及褪色的宏偉景觀令人驚訝。一位專擅英式美學的古物研究與對抗殖民的歷史地景激盪。落後正是征服統治的正當理由。

鄙夷手下敗將能讓勝利的外強得到不少好處,但是,中國的問題並不是僅僅只是外國的文化優越感就能說明。馬甘尼宣判清朝的未來。他在一七九四年信心十足地斷言時,可能根本沒有想到這裡正是戰場。接見馬甘尼使節團的清朝當時非常強盛。但是,一八三九至四二年,正值工業化的英國帶著蒸汽驅動的軍艦、先進的武器與組織到來,儘管清朝軍隊奮戰,英國仍然大敗清朝。依照當代的看法,這是現代世界戰勝古代世界。

中國是古老的,充其量是靜止,最糟的是落在進步與現代的世界之後。這種形象普遍流傳。一九一一年,美國社會學協會會長描述中國是「歐洲中世紀再現」。事實上,中國的人民與統治者都已準備接受在外國發現的實用事物;據他們的說法,他們都頗為「現代」。每一件外國事物和觀念都有人試著瞭解。湯姆森的照片捕捉到了正在轉型的文化,雖然眾人只注意到斷垣殘壁。中國意欲以自己的步調和方式做出改變,在外國觀察者與交談者眼中看到的卻是保守態度的煙幕,或甚至是仇外情結。清朝官員警告外國外交官和顧問不要催促,於是,中國被解讀為充滿敵意,敵對著宛如在門口紮營、占據沿岸重要城市租界與居留地的外國。務實治理解讀成頑固無知。

一九○○年之後,清朝實施「新政」,推動快速變革。命令整頓中國的政府組織與教育系統,廢除以古典書籍為內容的科舉考試,開辦「西式」學堂。這波遲來的改革引發大眾進一步期盼,然而,希望落空。再加上「瓜分租界」時期的失敗記憶猶新,便促成了一九一一年十月的軍事起義,清朝結束。雖然繼任的中華民國也擁抱各種形式的「現代」,甚至連一九一八年戰爭勝利的慶典也規定穿著燕尾服與禮帽,然而,國外仍然沒人把中國當一回事。中國文明與文化是退步的——這種信念由於中國在共和體制時期不斷任用外國人而愈加強化。中國並未被視為現代國家,反而普遍被視為混種,在兩邊世界都少了根。無論中國採取什麼形式,抱持敵意的外國觀察者總能把它轉化成失敗的象徵。

海外學者對此類觀點毫不質疑。雖然中國身為西歐之外的文明國家,全球各地也分布眾多華人社區,但學術界卻毫無中國地位,大學院校各種領域的學科完全不見中國。在歐洲或北美極少數學院任職且與中國相關者,通常都是退休的傳教士、外交官員或前中國海關的職員。某些學術研究品質相當優秀,但絕大部分都不太禁得起時間的考驗或直接被淘汰。此外,關於中國的學術研究也常隸屬「東方研究」科系,在像是政治或歷史的主流學門裡,中國毫無地位。二十世紀初期,大學與學術研究的專業仍然正值推展,即使如此,也有人察覺並表示,極為缺乏與中國相關的學科。此外,研究中國且真正持有教職的學者,卻鮮少對當代事務發言,他們多半從事語言教學,很少有人想要深入傳教、商業或外交領域。研究中國是為了實際應用,不是智識探討,研究中國無法獲得任何有意義的知識。

於是,大眾吸收到關於中國的知識,便交由媒體與自稱專家之人傳達。一九二○年代,外國記者大幅報導國民政府北伐。其中偶爾有些振奮且正面的新聞,例如一九二五至二七年事件的平衡報導,或亞瑟・蘭桑姆痛批上海租界反對改革的外僑,此外,批評如浪潮湧進媒體。「中國通」布蘭德(J. O. P. Bland)一九三二年的《中國:可惜之處》(China: The Pity of It)就在批評中國人「性格」的缺失;美國籍的上海記者羅德尼・吉伯特(Rodney Gilbert)在一九二六年出版《中國怎麼了》(What’s Wrong with China),也許你也發現了,書名並沒有問號,而且他的答案遍山遍野,例如:

中國的詩是多愁善感的空話……。中國獨尊的哲學龐大笨重,基本立論幼稚無知。中國的歷史雜亂無章、混亂、表達拙劣、充滿歧視,而且儒家經典的倫理若非天真的陳腔濫調,就是拿傳統的歧見隨意編成教條。

沒人提過吉伯特根本沒有能力閱讀這些被他完全鄙棄的經典,而他更提到,這類文體的邏輯特性讓他更加客觀。這些偏頗和不實的例子俯拾皆是。然而,人們卻認真看待這些觀點和評論家。

當然,無論是詩、哲學、倫理與歷史等領域,都有為中國權利辯護、詮釋與倡議的人。但是親華派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小眾。許多人讀過亞瑟・瓦利(Arthur Waley)一九一七年後出版的中日詩作翻譯。瓦利曾任大英博物館助理,在現代主義與文化心臟位置的倫敦,他可是響噹噹的人物。但是,吉伯特和布蘭德的讀者似乎才是與中國關係更為直接的人:他們的讀者是實際與中國互動的人,是準備出發到中國的商人或軍人。中國的讀者也讀他們的著作,發現自己的文化遭到曲解,受到西方主流出版商與廣受尊敬的專家踐踏。當時,相較於瓦利,吉伯特和布蘭德重要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