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拾月》劇場30年紀念:在後現代的閃避中反叛

回首《拾月》劇場30年紀念:在後現代的閃避中反叛
Photo Credit:許斌攝影、身體氣象館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拾月》就是發生在淡水海邊廢棄造船廠的一樁「事件」⋯2018年底,《拾月》被置入「野根莖-2018台灣美術雙年展」中,以「野身體」被命名,再次與整整30年後的觀眾見面。

盧梭論及整個巴黎都是劇場時,他在意指著城市景觀的塑造,將人們編進觀看與被看的關係中,既是演員也是觀眾,從而異化了人與城市的關係。

我們以當代的視線回望,巴黎和其他以現代性神話為指標的城市相同,都在資本和權力的交錯間,拉大城市與人的距離。這現象對台北而言,可以說自1990年代以來,因與全球化接軌的欲望,從未在我們的生活中退逝。城市果真是一座劇場,並不只為讓市民觀看——整個燃燒的資本如何點亮權力的民主運作,並更進一步將觀者捲進舞台,當起了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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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台灣美術雙年展 Taiwan Biennial‎ 臉書粉專

我們在這樣的想像中,將1980年代的城市,從記憶的廢墟間搶救回來,便發現劇場作為一種叛逆空間的表現,曾經在這座渴盼國際化的城市中,如何一如德裔劇作家布萊希特,在「史詩劇場」中的創發,調動觀眾的主動積極性,成為介入資本與權力運作的一員,並藉此生產社會批判性。

無論如何,這是當年發生在台北小劇場中的一種面貌,稱之為美學的社會叛逆,但大至上是被接納的。而《拾月》就是發生在淡水海邊廢棄造船廠的一樁「事件」。

稱之為「事件」其實比起表演,更具備了劇場美學的說服力。因為,當城市邊緣一個象徵體制霸權的海防邊境,交錯著獨裁下發展的零亂建築,以脫序的飛碟屋作為符號,在記憶的圖像中現身時,社會與美學的雙重符碼,成為解讀這個劇場事件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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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許斌攝影、身體氣象館提供

近期《拾月》被置入「野根莖-2018台灣美術雙年展」中,以「野身體」被命名,再次與整整30年後的觀眾見面。

劇場,特別是「事件」被儲存起來的記憶;時空語境帶來特殊的意涵,這對《拾月》的在場性而言,是相當值得考察的一件事。就以這次再發生時的表演為例,整個舞台加上展場的設計,進入某種概念與物件多重連結的空間,既似碼頭、又似陽台、且似當年造船廠廢墟的廠址。這時,3位演員的現身,以專業化的身體訓練,全然在一個裝置化的異質空間中展現,恰如導演黎煥雄一貫的風格般,衍生著某種滲透內在的魅力。「這不是為了複製記憶而做的創作」他這麼說。

這樣的述說,引發的聯想是雙重的。首先,關於美學性的討論,幾乎讓觀者進入一個以拼貼為萬花筒的觀看視線中,潛藏背後的,恰是詩性美感的敘事交錯;然而,當廢墟被轉化為裝置時,時空歷經了「變身」的過程,思索的入徑也導入社會性蒸發的層面。

經過剪裁的《拾月》演出,一旦失去30年前的廢墟時空,以及當年在冷戰/戒嚴體制下的叛逆,片斷演出只能以身體與敘述,追憶戲中來自馬康多(Macondo)那場雨的政治美學。(馬奎斯魔幻寫實小說《百年的孤寂》中的片段)。這多少解開了當年交織著政治與劇場表現的美學糾葛。也可以說,除去了政治解放的身體慾望後,留下來的便僅僅是叛逆美學的專業化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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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許斌攝影、身體氣象館提供

在社會性與美學性的辯證中,中產美學慣於追求藝術性的至高崇尚。然而,這遠遠並非小劇場在1980年代的展現。我們必須從後現代美學的拼貼中,找尋社會性脈絡與內涵。這時,一個關鍵性的議題浮現了——脫去寫實主義的外衣後,劇場藝術就與市民社會的民眾脫節了嗎?

回到藝術的表現本身,恐怕遠遠並非如此。藉由這樣的形式所創造的身體劇場,因為直接撞擊一整個反共寫實的制式戲劇,因而在避走體制中,產生由反叛而來的社會批判。

反抗與反叛,雖皆面對國家體制與資本宰制,卻在行動內涵上有所差異。反抗比較是對於壓制的當下衝撞,例如:發生於1980年代的社會運動。一旦發生後,便成為社會紀事的一環,紀錄在民間共同體的簿本中。然而,反叛卻涵蓋反抗後的精神性或社會性追問。

例如,戒嚴的身體已然隨著戒嚴結束而過去了嗎?還是仍然以不一樣的制約,規範著民眾的集體認同?這是很值得探究的問題。所以,發生在劇場中的反叛,始終會在社會邊緣停留並輾轉,化做時空中的幽靈。這是《拾月》再次出現在觀眾視線中,很關鍵的一個狀態。我們可以說《拾月》的幽靈,在當下的天空徘迴不去,其精神建構在美學與社會反叛的兩個面向上。

《拾月》的政治美學,恰在其指涉列寧革命、國共兩黨的建國。

在1980年代,以後現代的拼貼達成藝術的反叛,自有其受西方前衛藝術風潮影響的痕跡。若更靠近一點來看,發生於1978年的鄉土文學論戰,以主張現實主義的精神,一方面批判西方買辦文化,二方面力圖回到民眾生活的現場,但很顯然並未以直接的方式在劇場界引發共鳴。

相反的,繞了一個圈,透過後現代美學的形式,彰顯劇場的政治性內涵。值得觀察的是:二戰後,高度規訓於文化冷戰的台島文化體質,原本就對西方現代性缺乏免疫能力。因此,舶來的拼貼反叛成為劇場藝術的逃逸路線,面對黨國戒嚴與資本體制,直剖弊端核心,都是不難想像且值得深入考察的課題。

這樣看來,《拾月》在小劇場運動中表現的後現代進步性,恰恰是「鄉土文學論戰」抵拒文化冷戰的道途中,逸出去的另一條左翼文化陣線!當然,因為基進化的政治劇場,很難在群體意識碎裂的社群網路年代,以記憶的身分,重新取得組織性的認同。因此,成為一種另類身體美學的表現傳承,那也將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責任編輯:游千慧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