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先殺了我父親》:我們需要她,而她必須為柬共效忠!

《他們先殺了我父親》:我們需要她,而她必須為柬共效忠!
柬越戰爭時的難民|Photo Credit: AP/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這是柬埔寨女兒黃良的回憶錄,也是所有柬埔寨人民心底最沉重、悲痛的過往。她寫下深刻的記憶,真實地揭露紅色暴政的真相,也展現了生命的堅韌,提醒每一個人都不應忽視世界上正受苦的人們,我們都可以付出那麼一點心力,一同為阻止悲劇而努力。

文:黃良

勞改營(1976年1月)

我們在洛粒村第3個月的時候,情況開始變糟。村民們的工時變得更長,但配給的食物卻越來越少。士兵們每天都會在村裡巡邏,尋找年輕力壯的男子,徵召他們從軍。如果你被徵召了,就必須加入;如果你拒絕,就會被貼上叛徒的標籤,而且可能會被殺。因為這樣,我的父母強迫貴娶了蓮——一個來自附近村莊的年輕女孩。貴才16歲,所以根本不想結婚,但爸說他必須這麼做才不必加入紅色高棉的軍隊。如果紅色高棉知道他有太太可以為柬共生兒子,就比較不會徵召他入伍。蓮也不想嫁給我哥哥,但她也是被她的父母強迫的。他們擔心如果她落單的話,很可能會被士兵性侵,最後就會像我們村裡另一個年輕女人達薇那樣。

達薇是我們一個鄰居的女兒,正值青春期。她就快16歲了,長得非常漂亮。儘管正值戰爭和飢荒,達薇的身體依然繼續蛻變成年輕女性的胴體。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她的頭髮也被剪得很短,但和我們不同的是,她的頭髮很濃密而且捲曲,美麗地垂落在她那張鵝蛋型的小臉旁。人們經常誇讚她,光滑的棕色肌膚、豐滿的嘴唇,尤其是她那雙又圓又大的棕色眼眸以及纖長的睫毛。

達薇的父母從來不讓她單獨出門去任何地方。每當她去撿拾柴火時,她母親總是會跟著她,就連她需要去上廁所的時候也會守著她。她父母神經兮兮地保護著她,每次有人試圖和她說話,他們總是會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開。達薇的頭上幾乎總是包著一條布巾或是臉上抹了泥巴,為的就是掩飾她的美貌。然而無論她的父母怎麼做,他們依然無法保護她不被那些巡邏村莊的士兵們看上。

有一天傍晚,3個士兵來到他們的小茅屋,告訴達薇的父母他們需要達薇和她的一個朋友跟他們一起走。他們說需要女孩們去幫忙摘玉米,為一個特別慶典做準備。達維的母親一邊哭著,一邊緊緊抱著她的女兒。

「帶我走吧。」她懇求著士兵們。「達薇是個懶女孩,我可以比她工作得更快,在更短的時間內摘更多玉米的!」

「不!我們需要她!」他們嚴苛地回駁。聽到他們的話之後,達薇哭得更厲害了,不顧一切地緊抓著她的母親。

「帶我走吧。」她父親跪下懇求道。「我可以比她們兩個工作得更快。」

「不!不要跟我們爭執。我們需要她,而她必須為柬共效忠!到了早上她就會回來的。」

然後士兵們就抓住達薇的手臂,把她從母親顫抖的懷中拉走。達薇大聲啜泣著,懇求他們讓她留在母親身邊,但士兵們依然把她拖走了。她母親跌跪在地,雙手合十,懇求他們不要帶走她唯一的女兒。那位依然跪在地上的父親把頭嗑在地上,用額頭碰撞著地面,同樣也懇求著士兵。當士兵把達薇拖走的時候,她不斷回過頭去看著依然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為她祈禱的雙親。她一直回頭看,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達薇的父母痛苦不堪的哭喊聲響徹了一整夜。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在我們的小茅屋中,我的家人臉上都露出嚴肅而無助的神情。貴和爸坐在琪的兩旁,她的臉上露出因恐懼而扭曲、蒼白的神色,心想如果士兵把她帶走了,他們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今年14歲的琪和達薇同年,將雙膝抱在胸前坐在那裡,兩眼無神,肩膀明顯上下起伏著。聽見她的啜泣聲,媽把玉交給了珠,爬到琪面前,用雙臂摟著她。我們其他人都不發一語地移動到各自睡覺的位置試圖入眠。我顫抖著身子爬到珠旁邊,抓住她溼答答的手,平躺著盯著天花板。在黑夜中,我們都試著入睡,但卻都因為達薇母親的哭聲而醒著,她像一隻失去了狼寶寶的母狼般哭嚎著。

士兵遵守了承諾,第二天早上把達薇送回她父母身邊了,但他們送回來的那個達薇已經不再是被他們帶走的那個女孩。在他們家的茅屋前,達薇站在她父母面前,披頭散髮,腫著一張臉,肩膀下垂,手臂像死人般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她已經無法再直視父母的眼睛。她不發一語地走過他們身邊走進了小茅屋中,他們往旁邊走了一步讓她過去,然後跟著她進了屋。從那之後,小茅屋就寂靜無聲。

在達薇被綁走後的幾天,她臉上的瘀傷變成了深紫色,然後才又漸漸消失。她手臂上的結痂已經乾涸,變成幾乎看不見的小疤痕。但對達薇來說,那些傷疤會永遠存在。我有時候在吃飯排隊時會看到達薇,但她已經不再和任何人說話。她走起路來像行屍走肉,而且總是低著頭。沒有人敢提那天晚上的事,也沒有人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是她的父母或是村民。每次看到達薇,我都會避開她。如果有人聚在一起,當他們看見達薇時,也會安靜下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有越來越多人以視而不見的方式對待達薇。有時候,我會看到達薇注視著鎮上廣場的村民們,當人群散去後依然在那裡逗留。有時候,她會直接走進一群人當中,彷彿像是在挑釁他們對她開口說話。那些群聚者會拖著腳步、朝著掌心咳嗽、閃避目光,然後朝不同方向走開。琪經常會朝達薇走去,但最終又只握緊拳頭朝我們走了回來。

士兵在欺侮了達薇之後並沒有收手。之後的很多個夜晚,他們又來了,帶走了許多其他女孩。有些女孩在第二天早上回來了,很多卻沒有。有時候,士兵會帶著一個女孩回來,然後告訴她的父母說他們已經成婚了。他們說嫁給士兵為柬共傳宗接代是她的職責。許多被迫嫁給士兵的女孩後來都下落不明了,據說她們都慘遭「丈夫」的毒手。經常聽到有士兵說女人的職責就是要為柬共效勞,她們的職責就是她們天生的用處:為柬共生兒育女。如果她們不盡職責,就毫無價值、可有可無,等於一無是處,還不如死了算了,好讓她們的食物配給可以供應給那些對重建國家社稷有用的人。為人父母的對於這些年輕女孩被綁架毫無阻止的能力,因為士兵的權力廣大無邊。他們有權力可以審判、陪審、維安以及行使軍權,他們全都配有步槍。許多女孩選擇用自殺逃脫這些綁匪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