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憂孩子對身體界線的判斷，源自不信任孩子的獨立思考能力

當我在很多演講的場合，跟大人說「要教孩子的不是勇敢說不，而是別人要碰我任何地方，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時，有一個恐懼是很多人都揮之不去的：如果孩子說Yes怎麼辦？

這是一個回答起來很容易，但執行上有太多大人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過程中也會有各種自我懷疑。我覺得「底線在哪裡」其實是一個大人各種價值取捨的結果，很多時候大人要做的是耐住性子等待，要左手按住右手的同時順便把嘴巴閉上，讓小孩在反覆（大人放手讓她判斷，但又能陪伴著討論以及營造一個相對安全的探索環境）的操練過程中學會「身體界線的自主 vs. 社會規範」的判斷標準。

講起來有點抽象，而且這種事情難以「立竿見影」，往往需要一段時間驗證，而且在還沒有驗證前，大人常常會被質疑（或者自我質疑）「這樣錯了吧」。

我想用周米謎「在他人面前裸露身體」這件事來解釋這樣的歷程。

先說我自己在操作這件事的標準：裸露身體基本上是一個複雜的社會議題，理論上我們會覺得「個人覺得好就好」，但一旦有某個人超越了「大部分人都覺得ok」的界線，就會受到許多有形無形的懲戒；這種「彷彿自主卻又比有明確規範更嚴格」的狀況，更常演變成「責怪受害者」的氛圍。（例如同志遊行中的裸露扮裝，就會被拿來責怪「就是你們害我們無法得到社會認同」）

因為我太清楚自己對於身體的不自在，因此很早就定調了要怎樣陪伴周米謎身體成長、變化、以及伴隨而來需要理解的心理轉折與社會規則：我希望她在學會社會規則的同時，仍然保有對身體的正面感受，大人要學會調整自己在小孩與社會規則之間的距離，不把小孩行為與社會規則的不一致視為「做錯」，但同時，小孩和社會規則兩者也都沒有所謂「本來就是這樣」的開脫藉口，兩者都有改變或挪移的可能。

（為什麼我又越說越難了XD）好，我們來說整個發展歷程，這件事有意識地操作，大概也有三五年，主要是更小一點的時候，大家會覺得沒關係，但當小孩到了大班的年紀對於裸體感覺仍很自在時，其他的大人就很難不感到猶豫「這樣真的好嗎？」。

因為對身體很自在，一直以來，她都是洗完澡就光溜溜地直接從浴室跑出來，不會管家裡有沒有其他人；去朋友家玩，小朋友邀約一起洗澡，她會來跟我說「我想跟XX一起洗澡喔」然後咻地就跑進浴室去了；最近她的胸部開始發育了（大家吃驚嗎？XD我確認過了，不是性早熟啦），她非常開心，在極少數她信任的人面前，她會掀起衣服給對方看，說「你看，我ㄋㄟㄋㄟ長出來了」。

我從來沒有制止過上述任何一件事（現在寫出來一邊笑）。因為我希望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我會跟她討論，在討論過程中，她釐清、我理解她為什麼這樣做，如果需要，就幫她默默營造一個安全的環境。

所以曾經有過這樣的討論：只要有朋友來家裡住，我會預告「周米謎洗完澡會脫光光跑出來，不要制止他」。有朋友對我心臟大顆的程度非常吃驚，那時大概是她小一左右的時候。

友：你不會覺得這樣不好嗎？

我：我問過她「米謎你被別人看到沒穿衣服沒關係嗎？」她說「這是家裡，沒關係」，我不想破壞她對家裡的安全感，所以我就沒有再說什麼。

友：但不會有大人不自在嗎？

我：所以我會先預告（一直笑）。

旁邊的朋友插嘴：不自在的話就不要看啊。

我：對啊，小孩很自在，大人要練習，讓他們自己學會拿捏，還有願意讓誰看到。

友：可是有時候來的朋友沒那麼熟。

我：她更小一點的時候，我就會說「米謎我們晚一點再洗澡」，自然地避開那樣的情境，對她來說「媽媽的朋友」都是可信任的人，我想讓她可以維持判斷的信心，所以就幫她設好防火牆，把關的責任在我的身上；等她長大一點，像現在，就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了，她有她自己覺得可以的對象和標準，我就會更傾向接受，但要一直討論，理解她判斷的原因。

也有其他朋友問過我，難道不怕她受到傷害嗎？我對此的立場則是：每個人在世界上總是會受到傷害，重點是要怎麼處理，以及我一定要支持她跟相信她，讓她明白就算被傷害了，也不是自己的錯。

會猶豫和恐懼嗎？當然也還是擔心啊。所以我還是會問她：如果有小朋友想跟你交換看呢？彼此摸一摸呢？如果有比較大的小朋友逼你呢？

我覺得關鍵是：孩子到底對大人有沒有信心，知道自己說出來的會得到接受和支持，不會受到任何責備。而且這件事是複雜的，例如周米謎會接收其他大人或小朋友的訊息，判斷「有哪些事是會被媽媽罵的」，等到真的忍不住講出來，或者被媽媽戳破，才發現「原來媽媽的標準不是這樣」，這就需要大人和小孩彼此都不斷練習，例如周米謎很詭異地會在考試成績上說謊讓我覺得很頭痛（明明就知道我不在意成績，比較在意她說謊）。但在身體這件事上，她就非常有信心：對媽媽什麼都可以說。（周米謎檢查這篇文章的時候如此解釋：因為我很想考一百分給你看，考不到就對自己很失望想騙人）

幾個月前，她很快樂地跟我說：「媽媽，我的ㄋㄟㄋㄟ開始變大了耶！」很早就擁有知道胸部一定會發育、發育的過程會有些許的不舒服、每個部位的變化或速度也不會一樣等等的知識，讓她很有意識地以非常期待的態度，迎接身體開始產生改變這件事。也因為太開心了，除了我，她還會告訴某些朋友：「你看我的ㄋㄟㄋㄟ變大了喔！」然後掀起上衣讓對方看XD

這些被「突襲」的朋友，都是很清楚我「要正面看待周米謎每一個劃下身體界線的決定」的立場，所以也都很冷靜：「真的耶！」「有什麼感覺？」「你好早喔！」沒有人制止或質疑她：「你怎麼可以隨便給別人看？」反而是我會問：「如果媽媽不在的時候有其他大人跟小朋友要跟你交換看的話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