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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繁齊《風箏落不下來》:妳去了太平洋的另一邊,已經遠到我失去感知

陳繁齊《風箏落不下來》:妳去了太平洋的另一邊,已經遠到我失去感知
Photo Credit: Kenny Louie CC BY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非常著迷「miss」這個英文單字,除了想念的意思以外,它還帶有錯過的意味,挖掘得更深,是許多未能完成的事,I miss you,說的是我未向她說出最真實的答案了。即使她依然很瞭解我。

文:陳繁齊

明明生命中最痛的事發生在雨天,卻還是喜歡雨天。和海一樣,我也喜歡海,陸地上的人好像很常眷戀海,從岸上去看,它是那麼忠實。這些依賴與共處不知是何時產生的。

可能是因為P吧。剛認識她的時候,曾猜想她的身體裡,藏著一個極度蒼老的靈魂。彼時就讀國中的我,並不具備任何符合該年紀會被稱許的魅力,沒有參加球隊,也不像一些同學,能在頭髮上標新立異,僅是因為有次在音樂教室,課後心血來潮留下來彈琴——一手沒學多久的爛鋼琴,P正好經過聽到了,就進來和我親近。沒多久正好學了一首四手聯彈,我將譜多印了一份,與P共坐在短小的鋼琴椅上,手肘偶爾不協調地碰撞。那時候的我以為這就是情誼的最高境界了:撇除外在條件,有默契而無差錯地完成一首鋼琴曲,所有肢體的接觸都溫和有禮。

像是初入原野的溫馴動物,因為踐踏在草皮上,而為小草心疼。

粗獷而賀爾蒙橫行的中學生活,在P出現之後就突然變得柔軟。有次P穿起她姊姊的高中制服,有模有樣地寄了一張照片給我,問我合不合適?是她想要讀的高中。我只覺得她適合所有更加成熟的樣貌。我不禁在腦中快轉,一年後兩年後,我們都穿著氣派的制服坐在鋼琴前。

我偷偷注意過四手聯彈的那首曲子,我們手靠最近的段落,中間沒有白鍵。

但一年後,P無預警地就要離開台灣。「我只是到海的另一邊而已。太平洋,太平洋的另一邊,搞不好我們同時都看著海,也可以看到對方,目光可以交會。」P離去前這麼和我說,隨即壓了隨身聽的按鍵,就把耳機塞給我。唱的是曾因偶像劇爆紅的〈孤單北半球〉。聽著歌曲前奏音樂盒般的音效及弦樂的二次鋪陳,林依晨在歌曲裡唱了第一句歌詞:「用你的早安陪我吃晚餐。」從那之後,就對大海有著神祕的投射,即使後來我們都不在對方的進程裡了,還是改不掉盯著地平線,好像把什麼丟進海裡,就會有人撈起來。就算沒有也不要緊。

當年對時差的感受是壓迫,好像太陽或月亮被切開了,再被惡意地分配不均。國外,多遠、多麼不可知的詞。P在國外那一年來,我們很少說到話,畢竟仍過著守序的校園生活,白天黑夜的差距是很難湊在一起的,但即使覺得遙遠,卻從不覺得困難。可能是認為所有的等待都有盡頭。那時還未曾經歷過撲空。

漫長的一年,自己對於距離的容忍值忽然地擴大,同時也因拉扯而扭曲,開始小看身邊所遭遇的相隔,一心認定:思念是必須有條件的,而且條件必須嚴苛。聽著女同學說想念隔壁校的男朋友,竟苛薄地覺得短淺,明明那是個應當肉麻的年齡。也因此非常著迷「miss」這個英文單字,除了想念的意思以外,它還帶有錯過的意味,挖掘得更深,是許多未能完成的事,I miss you,說的是我未向她說出最真實的答案了。即使她依然很瞭解我。

如果我們都是不能妥協的直線,那到底該平行還是相交?這是從中學就一直跟隨著、永不過時的大哉問。人們好像都覺得平行絕望,因為兩條線一輩子都不會有關係,但我卻總是擔心相交,交叉之後迎來的是無限擴大的距離啊。有次K對這個問題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你們又不一定是在紙上,搞不好你們是在一個方體上。」他咧嘴說著,兩根手指在他不俐落的鬢角旁比著「秀逗」的手勢。要真是方體,平行線最後會撞到自己。我對他罵髒話。

但K沒記得,有一次還反問我。「你覺得變遠這件事有極限嗎?」我搖頭。

「但我常覺得再怎麼遠也就那樣了耶,就例如說認不出來、完全無法跟對方講話之類。」

「那是因為你們已經遠到你失去感知了。」但你們仍然持續地變遠。你變成宇宙,他縮成砂,他仍然存在於你的存在裡頭。我想起以前曾讀到的一個現象,叫做量子纏繞,好深情卻又哀傷。

「處於量子纏繞狀態下的粒子,無論粒子間相距多遙遠,只要對其中一個粒子干擾,會瞬間影響到量子纏繞狀態中的其他粒子。」

相關書摘 ▶陳繁齊《風箏落不下來》:這間滿佈專輯的狹長店面,是市區裡再浪漫不過的空間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風箏落不下來》,大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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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繁齊

出版過兩本詩集《下雨的人》《那些最靠近你的》,陳繁齊這次寫散文。他以最習慣抒發原始自我心境的文體,圍繞著詩意旋風,再一次和讀者對話。

陳繁齊2016年在出版浪潮上嶄露頭角,希望未來產量是一年一本的創作,算是對自己的期望。而為什麼是一年?他說:「一年是看見一個人改變的最小單位。一年,不會太細碎,也足以改變。」只是,這「一年一本」的期許,卻帶來一次無法言喻的衝擊。

交出文稿後,他沒想到被總編輯「退稿」了。他坦言寫了不少,但僅僅只拿出一半的量,竟然就被砍了四分之三……他決定全部重寫。

在重寫的三、四個月裡,他每天下午一點開始,乖乖坐在電腦前,可能發呆什麼都沒做,可能重覆翻著筆記本,或者聽過一張又一張Spotify上的專輯,他強迫自己去面對。創作的盲點,是一個極具殺傷力的敵人,而陳繁齊遇見了這個敵人,又殺死了這個敵人。

莫名與淚光,任性與純情,在他的筆下,曾經瘋狂和無端情緒,在時間的滾軸中一一「告別」,回望「告別」,雖然教人感傷,卻隱藏著一種不得不記錄的衝動,於是《風箏落不下來》就成了時光中最深刻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