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歐根尼變奏曲》小說選摘:好不容易安撫了妹妹,還得收拾姊姊的屍體

《第歐根尼變奏曲》小說選摘:好不容易安撫了妹妹,還得收拾姊姊的屍體
Photo Credit: Depositphotos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可是,在這個人口密度高得要命、監視器鏡頭多如繁星的城市裡讓一個人——和她的屍體——消失,實在太困難了。我盯著屍體,苦思一個鐘頭,勉強想出一個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就只能試試看。

文:陳浩基

Var.XI Allegretto malincolico
姊妹

當我從電話聽到阿雪那慌張的聲音,我便知道大事不妙。

「妳別亂動,我立即過來。」

我趕到阿雪家,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只見阿雪失神地跪坐在客廳正中,滿手血紅。在她跟前,阿雪的姊姊阿心躺臥在血泊之中,旁邊還有一柄八吋長的刀子。

「嘎!」阿雪好像沒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她抬頭時發出怪叫,雙手抓起那柄染血的刀子,顫抖地將刀尖朝向我。

「阿雪!是我!是我!」

阿雪愣了愣,刀子隨即往下掉,然後面容扭曲,嚎啕大哭。我立即關上大門,確保沒有鄰居聽到聲音,再走到阿雪身旁,緊緊抱住她。她在我胸前號泣,令我的T恤沾滿她的淚水——還有阿心的血。

我環視四周,這情況真是太糟糕了。

阿雪是我的女友,我們交往兩年,相識純粹出於偶然。我們住在同一幢大廈,兩年前電梯故障,我跟她被困電梯內,沒料到這意外造就了一段戀情。阿雪和姊姊阿心住在三樓,房子是她們去世的父母留下的,而我住在五樓,不過我只是個劏房[1]租戶。雖然今天的社會不再講求門當戶對,但阿心對我諸多挑剔,對我的職業頗有微言。我在電腦商場當推銷員,收入不穩定,阿心便經常指桑罵槐,譏諷我三十歲還要住劏房。其實阿心根本沒資格小看我,她自己也是個無業遊民,就是靠阿雪在旅行社當文員的薪水生活。我聽阿雪提過,她們父母知道大女兒不務正業,所以指明房子由阿雪繼承——他們怕兩腳一伸後,阿心便會變賣房子花光積蓄,害自己和妹妹流落街頭。

兩位老人家真有先見之明。

阿心是個控制狂,對阿雪諸多管束,自己卻揮霍度日,不時即興到外地旅遊,兩姊妹經常吵架,我總害怕有天會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我沒想到事情會糟到如斯地步。試問誰想得到姊妹間也會萌生殺意呢?

或者是我太天真吧。

我好不容易安撫了阿雪,面對阿心的屍體,不得不想方法收拾這爛攤子。

報警不是選擇之一。我才不要讓我的阿雪坐牢。

我只能想方法棄置屍體,令阿心消失。

可是,在這個人口密度高得要命、監視器鏡頭多如繁星的城市裡讓一個人——和她的屍體——消失,實在太困難了。

我盯著屍體,苦思一個鐘頭,勉強想出一個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就只能試試看。

我將計畫告訴阿雪後,她再次露出震驚的表情,但她只能同意。

她很清楚,事件一曝光,未上法庭媒體便會將她塑造成冷血的殺姊兇手,她的人生就完蛋了。

翌日中午,我租了一輛白色的日產客貨車,到北角的夜冷店[2]買了一台看起來滿簇新的綠色冰箱。那老闆人很好,用封箱綑膜把冰箱綑住,看起來更像新貨。我付過錢後,打開客貨車的尾門,鋪上斜板,有點狼狽地用手推車把冰箱推進車子裡。三十分鐘後,我回到堅尼地城我和阿雪的家附近,穿上準備好的工人服,戴上假髮、假鬍子、帽子和眼鏡,期望這偽裝能瞞過大廈管理員耳目。

「送貨,三樓D座姓馬的。」我推著冰箱,壓下聲線對管理員說。他戴著老花眼鏡在看馬經,瞄了我一眼便示意我繼續走。

呼。

我家大廈日間管理員是個有點糊塗的老伯,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我一直覺得管理公司該換個正常一點的員工,可是這一刻我卻對他的存在深深感激。假如是精明的管理員,大概要我出示身分證用作登記,尤其近日附近有不少闖空門的案件發生,管理公司有下指示。萬一我真的被要求出示身分證,我只好推說皮夾遺留在車子裡,貨車停得老遠,一來一回很花時間,逼老頭放行。還好我不用說這種鳥藉口。

我在電梯一直垂著頭,以防鏡頭拍到我的樣子。到三樓阿雪家門前,甫按下門鈴,大門便應聲而開。

門後是穿著阿心衣服的阿雪。

阿雪和阿心的外貌相似,只是阿心平日戴著一副圓形眼鏡,把頭髮綁成一個髻,而阿雪習慣將長髮散在肩上。這刻戴上眼鏡、紮了髮髻的阿雪,乍看猶如死去的阿心。

我將新冰箱放在客廳一旁,再將阿雪家原來的白色冰箱放上手推車。兩個冰箱尺寸差不多,但白色的較重——因為裡面放著阿心的屍體。

昨天我將阿心的衣服脫光,在浴缸放血後,用三個黑色垃圾袋將屍體包好,再塞進冰箱裡。還好阿雪家的冰箱夠大。

我跟阿雪確認計畫的後半部後,便獨個兒推著白色冰箱離開。經過管理處時,糊塗老伯還說了句「這個街尾夜冷店應該會收吧」。

我將冰箱放上客貨車後,關上車門,再小心翼翼地從冰箱拖出阿心的屍體。萬一垃圾袋破了洞,流出血水,那便很麻煩。幸好那三層垃圾袋夠厚。

我把屍體塞到車廂一角——看起來就像包著黑色塑膠袋、很普通的雜物——再開車到中環結志街垃圾收集站,把冰箱丟棄。或者有清潔人員會將它送去夜冷店賺它幾百塊,甚至放在員工休息室使用,總之有不知情的人接手,那便消除了一項證物。

解決冰箱後,便要處理屍體。我開車到租庇利街中環街市旁,等了十五分鐘,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挽著一個名牌手提包、裝扮成阿心的阿雪正急步向車子走過來。

我打開車門,阿雪迅速上車,我便立即開車。

「還好嗎?」我問。

阿雪點點頭。「管理員以為我是姊姊,還問我今天是不是又出門旅行,我便點頭示意,沒出聲。」

好,那正好。

車子經過紅隧時,阿雪已將身上的衣服換下,穿回她放在包包裡自己的衣服。我讓她在油麻地下車,叮囑她留在家裡,等我回來。

「記得別搭電梯。」我再三提醒她。電梯的鏡頭沒拍到她外出,假如拍到她回家,那就留下難以抗辯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