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靜靜佇立在達爾文的花園》小說選摘:馬的寫作風格大概可以保護我們免遭革命之殃

《馬克思靜靜佇立在達爾文的花園》小說選摘:馬的寫作風格大概可以保護我們免遭革命之殃
資本論德文版封面|Photo Credit: Zentralbibliothek Zürich @Wikimedia Commons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兩位個性截然不同的天才,同時面臨懷才不遇的低潮,同樣都有徹夜難眠的處境,他們不約而同分別尋求貝克特醫師的協助。經過深度對談之後,貝克特發現達爾文缺少馬克思的積極大膽,而馬克思則過於自負,忘了衡量自己的力量,因此在他的巧妙安排下,為這兩位有著相同際遇的患者,安排了一頓晚宴。

文:伊羅娜・亞格(Ilona Jerger)

上帝謀殺者

貝克特醫師的馬車在道恩之家前方停了下來,波莉歡天喜地吠叫。達爾文聽見牠的叫聲,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歪在工作室的躺椅上,每兩、三分鐘搖一搖裝著鹿角鹽和蠶豆根尖萃取物的小試管。喬瑟夫陪同貝克特進屋,幫他脫下大衣後,即微微鞠個躬退下,醫師踏入房間之後,達爾文簡短解釋這下用力搖晃應該會引起的結果。不過達爾文隨即注意到他這位平時興趣盎然的醫師有些心不在焉。這頗讓他驚訝,因為上次訪視時,他還覺得醫師對根部實驗的進展相當好奇。他的興趣似乎煙消雲散了。達爾文於是沒了繼續話題的興致。

貝克特醫師照例將醫生提包放在躺椅旁的桃花心木小茶几上,茶几的高度與距離正好讓他在檢查時能夠方便拿取醫療器械,也使達爾文可以相當精確密切注視每個操作,不漏掉任何細節。

醫生撥撥頭髮整理一下,戴上眼鏡,皺了鼻子好幾次,直到眼鏡戴端正,最後翻翻他的小筆記本,可是沒在讀。反而帶點淘氣說道:「跟您說一下,我去看了一位新病患。或許您會有興趣知道。」

達爾文放下心,顯然這是為什麼他對他的實驗興致頓失的原因,並私心期盼醫生等一下還是會對他第一個結果的小小展示重拾興趣。

「瞧您說得神祕兮兮的。那,您就說......」

「當然,基於醫師保密原則,我沒法透露太多。可是說個名字無傷大雅。新病患就叫馬克思。卡爾.馬克思。您總聽說過他吧?」

達爾文在躺椅上直起上半身,抱怨了一下髖關節刺痛,用力搖了試管兩回,接著說:「聽著,親愛的貝克特,雖然您認識我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培育鴿子的傢伙。現在您碰巧撞見我在搖植物根尖。可是關於我們生活的經濟面,我還不至於是個文盲。這點您總該知曉的。」他鼻子探進試管一下。「這倒提醒了我,我們前陣子談過股市。我的股票炒得挺不錯的。我不是勸過您儘快去買同一家鐵路股份公司的債券嗎?萬一您還沒下單的話,快點下!利潤包證令人喜上加喜。」

「哎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對股市投機沒把握。我寧可多開些家庭訪診的超高額帳單,特別是給那些名滿天下的病人。」貝克特醫師邊笑邊皺鼻子。

達爾文早就認為診療費過低,已多次敦促醫師注意,並算出他覺得可笑至極的時薪,他揮揮手丟開股票這個話題。「回到馬克思先生。我當然讀過這名字不只一回。不過離上回看他在《泰晤士報》上發表的評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似乎有點消聲匿跡。既然您去看過他,他病了嗎?」

沒等回答,達爾文補充道:「有人說我們女王陛下不怎麼歡迎這名叛黨在國內。畢竟馬克思先生似乎給世界灌輸了幾個概念,提供工廠大門前的工人領袖猛烈的彈藥。他可得慶幸英國政府一視同仁,允許每個政治迫害的受害者在此不受干擾地居住。」他搖搖根尖萃取物,往裡頭瞧了一眼。

「馬克思先生肯定很慶幸得以在此生活。我從他女管家那裡得知,那些沒完沒了、打包所有家當逃亡的日子有多難過,尤其是還得帶著經常生病的小孩。即便倫敦比起威脅他自由的普魯士監獄已經算是天堂了,您不用懷疑,他在這裡包準是受到監視的。您總不會相信鐵血宰相俾斯麥會疏於請求我國政府協助吧?在這類問題上,所有當權者絕對有志一同,不管他們自稱保守派還是自由派。德國人有非常嚴苛的法律對付社會主義者,用來迫害每個在德皇威廉左邊站的人。」

「那麼您對社會主義者有何見解呢?」

「老實說,我拿不定主意。一方面我對他們懷有極大同情,另一方面我恐懼革命。雖然我帶著溫暖的心閱讀查爾斯.狄更斯的作品,誠摯希望一個如大衛.科波菲爾的孤雛能有麵包、襪子和一張床。可是非得革命不可嗎?我比較傾向改革。」貝克特醫師將聽診器掛在脖子上。「我當然覺得派間諜刺探令人反感,我現在才知道,所有寄給這位左派流亡者的信件全遭攔截,從中提取有用情報來利用。或許很快有機會與馬克思本人談談這部分的事。我也樂於從他那裡獲知,他期望何時,主要是何處將爆發革命。當然啦,我會等他恢復精力再與他攀談。」

達爾文感到剛剛有個針對他高明生意手腕的小小抨擊,覺得有必要公開清楚表態。「若是針對我股市交易衍生出的懷疑,我並非沒心沒肝的資本家。我絕對支持幫助窮人,還有要給付合理的薪資,可是這共產主義嘛......」他搔搔鬍子,有時他句子還沒想好的話就會做這動作。「依我看,人類的多樣性顯然很大,與蘭花或燕雀並無二致。而我怕這多樣性大到不能所有人一概而論。我認為《泰晤士報》發行人的針砭正中要害,當他寫道,就人們所能理解的,馬克思對事物關係的分析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然而他建議的解決方法是錯誤的。剝削工人的現象須以議會方式排除,而非透過血腥革命。反正我受不了看見斷頭滾來滾去。不管這些頭顱先前是屬於誰的。除了斷頭台和無產階級勝利,還有別的可能性提供貧民較好的生活條件。」達爾文激動得氣喘吁吁,差點忘了搖試管。

眼見病患呼吸急促,臉色蒼白,貝克特醫師不想給這場政治討論再火上添油。況且還有其他要說的事催促著他。他的眼神閃爍調皮的光芒,說道:「您想像得到嗎?他書房裡立著您的書呢!不過這樣說不完全正確,書不是立著的,是躺著的。而且啊,我該怎麼形容才好,翻得破破爛爛的。很多地方插著便條紙。顯而易見,馬克思研讀得非常之徹底。或者更應該說,他似乎跟書的內容搏鬥過。不管怎樣,那本書上各式各樣的傷痕清晰可見。有些書頁看起來在戰役中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