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道同源》:連孔子都想拜師,我們為什麼要跟王駘學「用心」?

《醫道同源》:連孔子都想拜師,我們為什麼要跟王駘學「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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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人生路上我們會遇到很多得失成敗,當然不是叫你不要去處理這些事情,相反的,我們更要努力地處理、更積極地面對,因為如果這些事會讓我們傷心,那我們就不要讓它一再發生。可是外在世界往往是比較難以操控的,所以你能努力的、能掌握好的,只有自己的心。

文:蔡璧名

這一講既然談「無用之用」,最後一定要回到「用」。前陣子我在台大有一場演講,現場問了台下聽眾一個問題:「你的人生目標,從十年前到現在一直都一樣的請舉手?」有個男生舉手了,我清楚記得他舉手的姿勢,頭垂得低低的,駝著脖子、駝著背,可能他已經習慣於縮在電腦前看螢幕,而不習慣把頸、背打直了。我繼續問他:「你這個從來沒有改變的目標是什麼?」他說:「賺錢。」講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亮了,原本下垂的頭稍微抬高了一點。「那你想要賺多少錢?」「越多越好。」他的眼睛又亮了一下。我繼續問:「那你可以告訴我,多少錢你會覺得夠?」這位同學說:「大概……年薪四百萬吧!」講完他的頭又垂下去了。我感覺他賺到的可能都是銅板,一大堆銅板,山一樣的銅板,太沉重了,把他的脖子壓得抬不起來。

常常會聽到這樣的老生常談,說「金錢萬能」,或者「金錢未必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可是,當我們在電視新聞中看到億萬富豪的親兄弟因為罹癌就要告別世界,而富豪不計花費,尋求一切醫療方法,仍然束手無策、難以起死回生的時候,你會忽然間領悟:金錢並非萬能。或是我們活在這個新聞綜藝化的時代,總會聽到很多小道八卦、花邊緋聞,在那種兩男互爭一女的故事裏,你會發現,最後抱得美人歸的未必是比較有錢的那位。如果你曾經聽過、遇過這類的事情,你真的會覺得:金錢不是萬能的。各位也可以問問自己,倘若有天有一個人想追求你,但你對這個人實在不感興趣,即使對方捧出千萬現金、名車豪宅、甚至更多錢財來到你面前,你真會因此而願意接受他,陪他一段,或者就此共度一生嗎?

所以我們說,可能有比金錢更萬能、更有用的東西,而這一講要談的就是這樣的東西!我們前面講過,在道家思想裏提到的「道」,是天地間最重要的知識。而這個最重要的知識要教我們什麼?答案揭曉,令人有點驚訝,它居然教我們要愛養自己的心。如果愛養自己的心是這麼重要的一件事,我們就要進一步追問:心該如何使用呢?要怎樣使用我們的心呢?

一個人每天的生活日用都需要借助很多工具、設備,所以我們會去學習如何操作,比如學開車、學電腦。或是你會看到許多父母親花費許多心思在孩子的學習上,最常見的就是在孩子上小學之前,家長已經安排他們開始學ABC了,希望將來能更有競爭力。但我想請問各位,從小到大,你學習過怎樣使用你的心靈嗎?接下來,透過《莊子.德充符》裏的一個故事,來看看我們要怎麼使用自己的心靈呢?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莊子.德充符》)

這一段最重要的是講王駘的「用心」,可是我們為什麼要跟王駘學用心?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德充符〉這篇的主旨是「德充於內,符應於外」,描寫的都是《莊》學裏的理想人格類型與典範,但這些「有德者」們,竟然都只有一隻腳,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所以我認為這很有可能是莊子刻意形塑的角色。首先我們來看其中一位「有德者」王駘,「魯有兀者王駘」,魯國有一個獨腳的人叫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跟隨他學習、悠遊於他門下的人,竟與追隨孔子的人數不相上下。我們知道孔門弟子三千,可見有好多人向王駘學習。「常季」是當時魯國的賢人,不懂為什麼那麼多人追隨王駘,就問了莊子筆下的孔子:「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王駘不就是個只剩一條腿的人嘛,跟隨他學習的弟子人數,居然跟孔子您平分了魯國!」只有一條腿在儒家之徒的眼中是什麼?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孝經.開宗明義章》),王駘卻毀傷他的腳,不孝啊。但在莊子筆下,王駘卻是個典範人物,這麼多人追隨他、信服他,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他是怎麼教學生的呢?

「立不教」,王駘站在學生面前,也不去施教,好像沒有教什麼。「坐不議」,坐下來,也不議論、批判些什麼。如果你理解儒家思想,儒家告訴我們天地間有好多的「正」,正的顏色、正的對話、正路、正命、或者正樂——好的音樂,連座位也一定要擺正,「席不正,不坐」,切肉,也一定得切割得正,「肉不正,不食」,這麼多正與不正的標準一旦被樹立了,一切規矩都非常明白,也因此有了看似明白的是非、對錯。或者各位讀過《春秋》,司馬遷說孔子作《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史記.孔子世家》)孟子說墨子、楊朱「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孟子.滕文公下》),儒家對「不正」的行為和思想的批判是很多的。但是莊子怎麼形容王駘呢?「坐不議」,坐下來不議論是非,顯然他沒有太多的規矩、不會去定義什麼是好的、非如此不可的「正」。有是就有非,不符合「對」的標準就是「錯」的,有是非對錯的判準也就有了議論、會招致批判,可是王駘並不在這樣的價值體系裏。

奇特的是,進入王駘門下的人,「虛而往,實而歸。」懷著空虛迷惘的心或覺得生命不踏實的人一旦前去向他學習,都能夠覺得充實、滿載而歸。這裏的空虛顯然不是道家境界意義下那個具有工夫義涵的「虛」、「空」,這裏的空虛就是我們一般講「我的生活好空虛、好沒有意義!」的那個空虛。而從「實而歸」這句話,我們也可以強烈感受到《老》、《莊》道家之徒,絕對不像一般所誤會的,彷彿無所事事、很閒散、什麼都不想努力,不然王駘的學生們就不會有「實而歸」的充實了。至於這樣的充實是什麼?我們留待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