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的奇妙旅程》:太空電影的寂靜,其實是幾條「空白」音軌

《聲音的奇妙旅程》:太空電影的寂靜,其實是幾條「空白」音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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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無回音室的安靜之所以令人訝異,在於它同時呈現兩種罕有的感覺:非但沒有外在的聲音,還會讓你的感官失衡。參觀者的眼睛顯然看到了一個房間,但怎麼聽都不像是個房間。

文:崔弗・考克斯(Trevor Cox)

根據《金氏紀錄》(編按:港譯「健力士世界紀錄」)的記載,明尼亞波利斯(Minneapolis)歐斐爾德實驗室(Orfield Laboratories)的無回音室的背景噪音是負九・四分貝,被列為全世界最安靜的地方。不過到底有多安靜?和別人聊天時,音量計測出說話的聲音是六十分貝左右。如果靜靜站在一間現代音樂廳裡,音量會降低到十五分貝左右。聽覺的門檻(一個年輕成年人能聽到的最小聲音)大約是零分貝。歐斐爾德實驗室的檢測室和索爾福德大學的無回音室一樣,音量低於零分貝。

無回音室的安靜之所以令人訝異,在於它同時呈現兩種罕有的感覺:非但沒有外在的聲音,還會讓你的感官失衡。參觀者的眼睛顯然看到了一個房間,但怎麼聽都不像是個房間。加上被三道厚重大門重重包圍的幽閉恐懼症壓迫感,有人開始覺得不安,要求離開無回音室。也有人霎時迷上了這種經驗的奇特性。我不曾聽說有其他建築聲學空間對人一貫帶來這麼強烈的影響。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大腦很快就適應了這種安靜,以及不同感官發出的相互矛盾的訊息。異乎尋常的感官經驗被分類收藏在記憶庫裡,此後奇特的經驗就變得比較普通。首次參觀無回音室所受到的強烈衝擊,通常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不只是無回音室的數量稀少,我們的大腦也會確保這種經驗一閃而逝。

不過,所謂的安靜,不光是體驗世上最安靜的房間。安靜可以是精神性的,甚至可以帶有美學和藝術性質,約翰・凱吉(John Cage)知名的默曲《四分三十三秒》(4’33”)就體現了這一點。我十幾歲的兒子知道我要去聽這首曲子,表示很驚訝我會花錢去聽一場沒音樂的音樂會。凱吉在一九五二年創作這首曲子之前,參觀過哈佛大學的無回音室。在幾千片玻璃纖維的包圍之下,他原本以為能體驗到什麼叫安靜。但無回音室並非全然無聲,因為還有他體內的雜音。他也描述自己聽到一種高頻率的聲音,很可能就是耳鳴的結果。

我去聽那一場《四分三十三秒》音樂會,是在我踏上沙漠之旅的九個月前。整個過程就像普通音樂會一樣華麗而講究。燈光暗下來,音樂家大步走上舞台,迎著觀眾的掌聲鞠躬致意。然後坐在鋼琴前,把座椅調整到適當的高度,翻開樂譜,打開鋼琴的鍵盤蓋,重新闔上,然後啟動計時器。除了偶爾翻翻空白的樂譜,並且依序開闔鍵盤蓋,提示三個樂章的開始和結束,其他什麼都沒有。到了末了,鋼琴家最後一次開啟鍵盤蓋,起身接受觀眾的掌聲,鞠躬致意後離去。有趣的是,這首曲子有好幾種不同的管弦樂作曲法,我想音樂家工會應該非常喜歡完整管弦樂版本,這樣白領酬勞的人最多。

第一個驚奇出現在鋼琴家上台之前。當音樂廳的出入口關閉,燈光暗下,我突然興奮起來,甚至比一般的音樂會開始前還激動。現代音樂廳是城市裡最安靜的地方之一。在曼徹斯特的橋水音樂廳,導遊喜歡講述英國一九九六年發生承平時代最大的爆炸案時,因為音樂廳和外在世界完全隔絕,裡面的工作人員沒聽到爆炸聲。這枚由北愛爾蘭共和軍在市中心設置的炸彈炸毀了許多商店,實際上震碎了方圓一公里內的每一扇窗戶,而且留下一個五公尺寬的彈坑。

有機會應該到現代音樂廳的後台參觀,看看要多麼一絲不苟才能成功隔絕噪音。導遊通常很驕傲地說,音樂廳是架設在彈簧上。如同強化的汽車懸吊系統,彈簧阻止振動傳入音樂廳。一旦地面振動使音樂廳的某些部分移動,只要音樂廳有些微振動,就會使空氣分子動起來,製造可聽見的噪音。和音樂廳連結的每一樣東西,電纜、水管和通風管都可能傳遞振動,本身必須具備精心設計的小懸吊系統;對細節講究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近幾十年來,古典音樂廳已經打造得愈來愈安靜,把演奏家和音樂家得以運用的動態範圍(dynamic range,最大響度與最小響度的差距)極大化,以創造精采的演出。在一座好的現代音樂廳,觀眾在座位上呼吸和換姿勢的集體噪音,其實比來自外界雜音或通風系統的背景聲音更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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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在《四分三十三秒》演出時聽到什麼,取決於音樂廳的隔音效果以及觀眾安靜與否。我看表演的那間音樂廳並沒有第一流的隔音,我偶爾會聽到外面繁忙馬路上的公車聲。觀眾很少,大約五十人左右,我可以聽到他們在座位上扭動和咳嗽的聲音。因為有這些聲音讓我分心,在節目進行時,我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但這些究竟是使人分心的雜音,還是真正的音樂?雖然台上有一位音樂家,凱吉這首曲子的作用,是把焦點從表演者轉移到聽眾身上。從觀眾席被動的一員變成表演的一部分,是我的兩個驚奇的重點。

當表演結束,我對其他每一位觀眾及表演者有一種強烈的共同成就感。當觀眾鼓掌,同時好幾個人大喊「再來!」和「安可!」的當下,那種共同經歷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我們大夥兒一起完成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不過,這真的毫無意義嗎?

藝術中經常運用「靜默時刻」(moments of silence),劇作家哈洛德・品特(Harold Pinter)和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正是以在劇場運用靜默時刻著稱。品特認為,靜默迫使觀眾思考角色在想什麼;對貝克特而言,靜默或許象徵了存在的無意義和永恆。音樂也經常運用短暫的靜默。爵士樂隊可能在演出得如火如荼時嘎然中止,過了好幾拍之後才一起繼續表演,彷彿音樂從來不曾停頓似的。這種靜默是以大腦很喜歡的一種方式顛覆觀眾的期待,從而增加戲劇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