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女兒》書評:站在人生旅途中點的母親,如何目送女兒並給予祝福?

《關於女兒》書評:站在人生旅途中點的母親,如何目送女兒並給予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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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價值的鴻溝可能深似山谷,分別站在山頭兩端的世代該如何回應彼此?讀完《關於女兒》後我想起了龍應台的〈目送〉,這兩部作品都告訴了我們,理解與回應彼此的方式,答案都在我們自身的行動。

台灣的出版市場近年譯介了不少的韓國小說作品,例如獲得曼布克文學獎的《素食者》、以社會真實事件改編而來的《那些美好的人啊》與《少年來了》(前者取材自世越號沉船事件、後者來自光州事件);以性別為主題的小說也是發人省思的一條路線,像是趙南柱《82年生的金智英》和《她的名字是》,透過小說的筆法勾勒了韓國女性的社會處境。金惠珍的《關於女兒》從書名來看,無疑也是一部從女性經驗出發的作品。透過三位隸屬於不同世代的女性,觸及了老老照顧與同志議題的《關於女兒》,我認為小說向讀者所拋出的人生課題,其實是:來自不同世代、性傾向與背景的我們,有相互理解的可能嗎?

《關於女兒》的情節與登場人物可以說相對精簡,但透過空間場景的安排與設計,讓角色間的對話幾無冷場(台灣部分推薦者的讀後感甚至提及部分內容令他們驚心動魄)。這樣的同情共感可以說是一種「既視感」(Déjà vu),尤其在同性伴侶與社會運動兩個議題上,也是許多台灣讀者世代(待)溝通的共同難題。

小說的主視角從(推測是)嬰兒潮世代、丈夫已逝的中年婦女出發。敘事線往年長的一方望去是中年婦女因為維持生計所需,在療養院照顧一名比她更年邁的女人——珍。珍年輕時出國留學、領養過與她非親非故的小孩、回韓國後更是關注移工處境、年邁時則罹患了失智症,晚景荒涼。小說的主人翁一邊照顧著珍,內心一邊憂慮著自己的未來恐也是如此;往年輕的一方看去,則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兒,因為高教環境日漸崩毀的關係,在學院裡只能擔任講師,經濟條件令身為母親的她憂心忡忡。女兒因為母親無法繼續經濟支援其在外的房租,在母親建議下搬回家住,只是這趟返家之旅隨行的還包括了女兒的女友。母親心裡頻頻抗拒的除了女兒的性傾向,還有女兒對社會議題的熱衷。

換言之,中年婦女不論在療養院或是自己家中,都得和自己一時間無法接受的價值觀短兵相見。小說的情節與總總對話就此展開。

非血緣關係的照顧實作,一點一滴地化解家庭主義的迷思

內容安排上,作者讓老老照顧與同志議題交錯出現,一前一後呈現中年母親在療養院照顧珍,以及母親與女兒(與女兒伴侶)共處一個屋簷下的互動場景。這樣的交錯呈現特別有意思之處在於:中年母親前往療養院照顧珍,儘管是因為工作而建立的關係,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卻也在朝夕相處的過程中有了情感。主人翁在小說後半段甚至還將珍接回家住,甚至在珍離世後為其張羅喪禮。

鏡頭若是轉回中年母親和自己的女兒,不論是女兒搬回家前或後,兩人在生活間的交集甚少,更別提在同志議題或是其他話題上,經常是處於針鋒相對的狀態。在中年母親與女兒間扮演潤滑角色的是女兒的伴侶,好幾度甚至是透過女兒的伴侶,中年婦女才對女兒的生活或工作有多了一點認識。

小說中處處可見母親對女兒以及其追求的同性親密關係,有著許多不解和質疑。一個個質疑展現了導讀人金申賢京所說的家庭主義,因而將由異性戀家庭所組成的關係視為正統,對於女兒與伴侶同床共眠的畫面,才會說出「丈夫和我之間給予對方的歡愉,妳們也能模仿得來嗎?」、「妳們根本是在扮家家酒」這番將同性親密關係視為無物的話。

但弔詭之處正在於此:倘若母親是如此堅信具備血緣關係才能共組家庭、相互照顧,那麼在小說後半段她為了毫無血緣關係的珍拼死拼命,甚至將珍接回家住,又該如何解釋。換言之,鬆動母親心中家庭主義窠臼的人,正是她自己。這或許也解釋了,當中年母親看過珍的遺體後在女兒的懷裡大哭時,「那些不停抽打我的無數情感,似乎怎麼樣也無法向女兒說明清楚」。另一個巧妙的點是,綜觀整本小說,居中扮演母親和女兒間潤滑角色的,恰好都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他人(珍與女兒的伴侶)

「血緣至上」這樣的想法,對台灣社會而言並不陌生。反對同性婚姻者,這幾年也經常以血緣關係為由,企圖主張同性伴侶對小孩的愛不可能像異性戀夫妻對待親生小孩那般。但不論在小說或真實社會,往往會讓我們看見:血緣並不足以保證相互照顧的承諾,雙方是否願意同舟共濟、休戚與共,才是照顧實作能否發揮作用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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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身份與認同不僅僅是文化形塑,也需要物質基礎

社會經常將同性戀議題理解為價值觀的差異,常聽到的說法包含同性戀與儒家或華人傳統不相符(例如:無法傳宗接代),甚至是近年反同團體經常高舉的「家庭價值」。這樣的說法不盡完整的原因,《關於女兒》以小說的方式揭示了:同性戀的身份與認同,與當事人所具有的物質基礎其實密不可分。

從母親無法負擔女兒在外的房租、女兒與伴侶搬回原先家庭同住,到母親在屢次衝突中對女兒說出自已的盼望(希望女兒擁有一個平凡的異性戀家庭),都圍繞著經濟條件此一關鍵。在外租屋的女兒除了透過空間區隔讓自己與母親拉開了距離,也因此跳脫了原生家庭對同性親密關係的否認,經營一段長達七年的戀情,藉以鞏固自己與伴侶的身份認同。我們可以看見,當因為經濟不穩定得搬回原生家庭(以及隨之而來的家庭主義)時,這對女同志伴侶除了得調適生活空間的變化,還有種種來自家庭主義透過母親之口,對同性親密關係的質疑。

尤其在小說中更凸顯了性別、性傾向與階級的交織,女性在父權社會所面臨的經濟不平等、同性戀身處在以異性戀為預設的社會,反映了女同性戀的多重弱勢處境。

站在人生旅途中點的母親,如何目送女兒並給予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