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內衣記〉:我努力打扮我的女體,裝飾胸前的兩球

騷夏〈內衣記〉:我努力打扮我的女體,裝飾胸前的兩球
Photo Credit: Depositphotos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對當時的我來說,性別認同最難的一個部分,並不是確認究竟自己的性向為何,而是某些暫時無法得知解答的問題:「如果我是同性戀,未來應該怎樣……」這些不可知,令我變成恐懼的人質。如果身體是禮物,我恐懼它是炸彈,恐懼到不敢解開外包裝,我把這個禮物放到很大才拆開,而對於自己身體審美、價值觀,及該給她的正義,也就很晚很晚才到來。

無論感情是否融洽,身體在女生宿舍依舊沒有祕密。曬衣桿就卡在兩座上鋪之間,不好晾在公共曬衣場的內衣褲就晾在房間裡,你一定得穿越,一定會瀏覽或被瀏覽。內衣的顏色與花俏度,不意外隨著愛情降臨改變,當然也不完全盡然。而室友們的內衣開始了軍備競賽,我與她們比起來,比較像是一隻沒換羽成功的亞成鳥,同年齡都換成鮮豔的羽翼,我的羽毛還是呈現褐灰色。

在公共盥洗室洗內衣時,我得到一個「你的內衣的顏色很像抹布」的譬喻時,我心中的警鈴再次叮叮作響:「這樣不行!」我開始計畫應該要盡快跟上「很女性化」的腳步,內衣外衣都要跟上,我想我必須做一些努力,我實在是怕透了睡圖書館事件又再來一次。

「女性化」是需要練習的,為了徹底的完成任務,首先必須餵食我心中的小男孩吃大量的安眠藥,然後穿著球鞋去深夜的排球場,那邊是燈光的死角,再換高跟鞋,脊椎挺直練習走路。這是一個任務,我努力打扮我的女體,裝飾胸前的兩球。

要去哪裡買內衣?這次我誠懇地和我母親求助。

「我帶你去家樂福吧!」母親這樣回答我。

內衣櫃姐拿著皮尺像是神祇浮出水面,母親推了我一把,讓我靠近河邊。你想要哪一種?母親要我自己學著許願。

看著各式各樣的罩杯,我卻頭皮發麻。更正,是想到要穿這些在自己身上令我頭皮發麻,櫃姐要我把手打開量我的胸圍,於我而言那是舉雙手投降的姿勢。

我自選的第一件內衣,洗好掛在寢室,內衣不能脫水,擰乾後仍然很濕,我在地上放了小臉盆接著那些來自我內心的滴滴答答。


家樂福的內衣專櫃小姐隔天上班是否會一驚,內衣花車被翻得這麼亂。我們一直在找小A的胸罩。我們是我、女朋友、女朋友的媽媽和姪女。收到LINE訊息:「特價只有三天」的廣告,我得到徵召,與她們會合,我們騎兩台機車,趕在打烊前殺到家樂福。

專櫃小姐幾乎已經要下班了,最後趕著走的那一位臨走前告訴我們,花車都可以隨便看,再去樓下收銀結帳就好了。

女朋友的姪女一直很羨慕各樣花色胸罩,但是那些都不合身。「我不想看少女內衣啦!」「很煩,我連量都不想量,每次櫃姐都很熱心地要幫我,但是最後結果都是一樣。」「氣死人了,連真水都沒有我的SIZE。」

真水胸罩是很受歡迎的產品,我每次幫女朋友洗胸罩的時候都會很小心,不能脫水,也不能曝曬在烈日,只能用手擰,放在通風處晾乾。

最後三個女生各挑了三件開心結帳,沒有櫃姐的介紹,更能開心挖寶。有櫃姐時,通常都會被說服買新品,買一件新品和三件過季商品,但往往結帳價格是差不多的。

至今我仍念念不忘夜奔買內衣的事,我想是因為我感受到我是她們一家人的認同。

資深的內衣櫃姐手上拿的皮尺,對我來說象徵一種政治正確,但這幾年來我也覺得這個政治正確漸漸鬆動中,我陪女朋友買內衣,已經很常被詢問:「你要看運動型的嗎?」這就像是我進入男裝選品店,店員已經很習慣我「這樣的人」來是試衣,還會特別介紹,這幾款上衣肩膀比較窄會比較適合你。

「一起帶會比較便宜喔!」我想如果我是一個陪女人逛街的男人,應該會被帶去平口褲區。

胸罩上的亮片和水鑽搓揉的時候都要特別小心,襯墊常有汗味,可以拆出來清洗,我常洗這些東西,但沒有一件是我的。

我的內衣除了固定,多年以來,仍舊繃緊。某次在一同志書店,有一眼神賊溜小男店員,熱情招我要我和女朋友去束胸區。「這個很好,穿襯衫會很好看,就像是男生有胸膛一樣。」他開口閉口都用敬語「您」。

「您要多多利用您『厚胸部』的優勢啊!」


且讓我用敬語尊稱「您們」。很抱歉,我令您們備受打壓。卸下束縛,您們的工作是被吸吮。

我憤怒,把吸吮我的人踹下床,我興奮,張開更多更潮濕的下身。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困惑,雖然這並不衝突,就像是晨昏交替,天空同時間會出現太陽和月亮,左腦是太陽,右腦是月亮。

我知道這對多數人並不構成問題。但對我就是問題,像是走過一條沿途沒有欄杆的獨木橋,下面是湍急的水,我膽怯,我穿越就是需要時間。

我摔下去了,我覺得快溺死了,我得把自己變成鼓氣的皮筏,挺起胸,我的胸腔充滿空氣,啊內衣被水沖走了,沒有關係。我感覺到自己厚實的乳房,乳頭被水流挑逗。

乳頭的數目代表可哺育的數量,那麼我可以哺育兩個情人,兩名子女,兩位丈夫,兩位妻子,兩位父親,兩位母親,兩位兄弟,兩位姊妹。我的生命因為他們而完整,原來我也可以擔任安撫之神。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上不了的諾亞方舟》,時報出版
*透過以上連結購書,《關鍵評論網》由此所得將全數捐贈兒福聯盟

作者:騷夏

每個人的身上都是一個小時代
跳躍在櫻桃小丸子和佐野洋子之間,時而感傷、時而荒謬的成長故事

「耶和華對諾亞說、你和你的全家都要進入方舟、因為在這世代中、我見你在我面前是義人。凡潔淨的畜類,你要帶七公七母,不潔淨的畜類、你要帶一公一母。空中的飛鳥,也要帶七公七母,可以留種,活在全地上,因為再過七天、我要降雨在地上四十晝夜、把我所造的各種活物、都從地上除滅。」——創世記 7:1-4

從小愛聽動物故事的騷夏,隨著成長漸漸對聖經的故事產生疑問,疑惑著似乎「非公」亦「非母」、也不知道算不算「潔淨」的自己,是否永遠上不了傳說中的諾亞方舟……

就這樣,她寫下了身為一個很晚覺醒的LGBT成長史。不刻意聚焦同志議題,也不見抗議式的沉重或悲情,她筆寫她心,這是一個小時代的紀錄。出生在一九七八中美斷交那一年的騷夏,成長在野百合之後,太陽花之前,養成的時空背景台灣正風行大家樂、股市破萬點、總統直選、動保意識抬頭、反核、同志運動萌芽的時代,看見台灣錢淹腳目,也看見金融海嘯。高中時用B.B.call,大學時還要買一疊電話卡打公共電話,手機普遍是大學快畢業時的事,耳機裡重覆播放的是前兩張專輯的五月天,知道〈愛情的模樣〉首度在角頭音樂發表的同志音樂專輯《擁抱》,歌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