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家企業》：比政客更受人愛戴的大毒梟「矮子古茲曼」

文：湯姆．溫萊特

毒梟大手筆資助慈善事業或宗教團體，使其凶狠暴戾的形象變得柔和親民。

卡特爾（按：Cartel，即為壟斷利益集團，也稱壟斷聯盟、企業聯合、同業聯盟）針對政府失職的領域提供公共服務，得以在某些貧困地區被民眾視為足以取代合法當選的政府。

他們確保企業間的暗盤協議可以落實，因此和商業階層搭上線。

毒梟發布廣告、掌握網路媒體和恐嚇記者，能以最光明的姿態呈現於公眾面前。

墨西哥的錫那羅亞州飽受毒品戰爭侵擾，州首府庫利亞坎（Culiacán）眼下卻沉浸於狂歡的氛圍。男女老幼擠滿了街道，邊遊行邊呼喊口號，背後有人吹奏小號喇叭和伸縮長號助興。這是2014年2月，墨西哥政府剛剛發布許多人認為永遠不會發生的新聞：錫那羅亞卡特爾的大頭目和全球頭號通緝犯古茲曼終於被打入大牢。

眾所周知，大毒梟矮子古茲曼長期實施恐怖統治，曾命令手下在錫那羅亞州和其他地區暗殺數千人。他多年來掩人耳目，躲避追緝。不知何故，古茲曼總能在軍隊的武裝直升機抵達之前逃之夭夭。然而，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他原本待在一間安全住所，遭圍捕時立刻從浴缸底下的隱藏門偷溜。庫利亞坎的下水道隨即上演一場驚險的警匪追逐。古茲曼最終逃往馬薩特蘭的海濱度假勝地，不料行蹤洩露，在一家廉價旅館被持槍的警察逮捕。他隨後被帶到墨西哥市遊行示眾，電視台爭相拍攝，向數百萬震驚的墨西哥人轉播大毒梟落網的新聞。

Photo Credit: Reuters / 達志影像

他的家鄉民眾立即有所反應。不到幾天，有人在錫那羅亞州的各個城市發放傳單，呼籲民眾遊行來回應這件大事。錫那羅亞州人於是踴躍走上街頭。矮子古茲曼被捕之後，上街民眾展現令人吃驚的特點。如果你仔細觀察遊行隊伍（男女老幼，攜家帶眷），會發現人人穿著T恤，揮舞著橫幅，上頭寫著令人驚訝的口號。一面橫幅寫著「矮子比許多政客更受人愛戴和尊敬！」一件T恤印有「矮子，錫那羅亞歸你管。」還有人穿著印上701號的衣服。根據《富比士》雜誌最新的億萬富豪榜，這個數字是古茲曼的全球排名。一位年輕女子穿著緊身上衣，衣服印著「矮子，我替你生孩子。」民眾上街遊行並非要譴責匪徒，而是為了頌揚毒梟。遊行隊伍環繞街道而走（警察沒有制止民眾，顯然有其他要事），不斷吶喊：「矮子萬歲！」

矮子古茲曼據說謀殺了幾千人，照理說墨西哥人應該很痛恨他。然而，在他惡勢力最強的墨國地區，人們對他的情感是好壞參半、五味雜陳。毫無疑問，有人是被迫參加庫利亞坎的遊行，但也有人是真正崇拜矮子。墨西哥《改革報》（Reforma）做過一項全國的民意調查，發現只有53％的人認可警察逮捕古茲曼，28％的人強烈反對。「毒梟民謠」（narcocorrido，又譯毒品歌謠）頌揚墨西哥毒販。這種民謠生氣勃勃，有長號與手風琴伴奏，訴說毒販英勇無畏且智取警察。喜愛頭戴牛仔帽（Stetson）的荷西．悠羅西爾．賀南德茲（José Eulogio Hernández）是唱浪漫曲的歌手，外號「錫那羅亞毛小子」（Colt of Sinaloa）。他在向矮子古茲曼致敬的歌曲中高唱：

若從腳到頭來計算，

他的身材有點矮小。

但從他的頭往天空算去，

是我計算他身高的方法，

因為他是巨人中的巨人。

這個矮子巨人其實沒被關多久：他被捕之後只過了一年多，亦即2015年7月，墨西哥政府便宣布古茲曼又越獄了。臉色漲紅的官員後來播放這名毒梟牢房的監視錄影影像，顯示矮子當時四處踱步，然後拐彎走進私人浴室，之後便消失無蹤，從此人間蒸發。獄卒在他的浴缸底部發現一個孔洞，孔洞通往專業人員挖掘的隧道，隧道長1.6公里，配置簡陋的通風管道，軌道上還安置機器腳踏兩用車，用來搬運泥土和碎石。矮子顯然從隧道逃逸，邊跑還邊砸碎通道燈泡，最後消失在荒野。幾個小時之內，首批頌揚他大膽脫逃的販毒民謠便上傳至YouTube。其中一首是魯皮歐．里維拉（Lupillo Rivera）演唱的輕快歌曲：

數噸（毒品）已靠水路和空運走私，

精心策劃的隧道可以隨處出現。

矮子廣受歡迎，卻不是特例。販毒產業有個奇特的現象，就是大毒梟通常會比多數罪犯享有更高的聲譽，他們其實還比許多政客更受歡迎（美國國會的政客，無不想跟矮子古茲曼一樣受民眾愛戴）。毒販甚至能帶動時尚潮流：毒梟埃德加．瓦爾迪茲．維拉里爾（Édgar Valdez Villareal）人高馬大，卻因為留著一頭金髮而被暱稱「芭比娃娃」。他被逮捕時，身穿鮮明的綠色雷夫．羅倫（Ralph Lauren）馬球衫。墨西哥市賣衣服的攤販馬上向年輕人兜售這款polo衫，因為小夥子們競相模仿這名毒梟的穿著品味。

西方國家也會出現類似情況。西方毒販經常被人塑造成浪漫風流之士，浮誇虛飾的外表遮掩了他們的邪惡罪行。電影《一世狂野》（Blow）講述哥倫比亞毒梟巴布羅．艾斯科巴的美德因卡特爾如何崛起，強尼．戴普（Johnny Depp）在片中飾演討人喜愛的哥倫比亞裔美國古柯鹼大盤商。艾斯科巴的兒子胡安．巴布羅（Juan Pablo）寫過一本講述他的書。胡安在書中說艾斯科巴早期從事犯罪勾當時，曾向他的高中同學兜售假文憑。已遭定罪的英國毒販霍華德．馬克斯（Howard Marks）寫過一本自傳，書名為《尼斯先生》（Mr. Nice，尼斯是他的某個假名）。霍華德四處演講謀生，將他的犯罪生涯描述為人生大冒險。

卡特爾的勾當並不浪漫。錫那羅亞黑幫在矮子古茲曼領導下，只要有人膽敢擋他們的財路，便會慘遭滅口。他們會折磨受害者或燒死他們，甚至公開執行絞刑，不是出於革命鬥爭，而是為了謀取暴利。綽號尼斯的霍華德．馬克斯之流或許沒親手殺過人，但他們會僱請殺手。他們的生意和他們賣的毒品一樣骯髒。然而，無論在國內或國外，毒販絕非全然遭人厭惡，他們是毀譽參半的匪徒。他們在大眾心目中的形象有所改觀，從亂七八糟的惡棍轉變成討人喜愛的流氓，此乃商業界最戲劇化的公共關係（public-relations，PR）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