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諷刺漫畫解讀日本統治下的臺灣》作者序:坐進「大碗」的漫畫家

《從諷刺漫畫解讀日本統治下的臺灣》作者序:坐進「大碗」的漫畫家
釣魚樂,喬治.比果特,圖片來源:《TÔBAÉ》第1 號,1887年2月15日|Photo Credit: 遠足文化出版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由此看來,國島氏算是十分的幸運。他的漫畫作品是從「外地」——臺灣來觀看時事,成為理解當時臺灣社會相當貴重的史觀角度和資料而被留存下來。

文:坂野德隆

作者序:坐進「大碗」的漫畫家

一幅畫作,勝過千言萬語。

從明治時代開始,由西方人繪製、以日本為題材的諷刺漫畫,例如一八八七年喬治.比果(Georges Ferdinand Bigot,譯按:法國畫家、漫畫家,一八六○—一九二七)的作品——《釣魚樂》,蘊藏其中的訊息、時代趨勢和氛圍等,至今仍鮮明可見,是現今想要瞭解當時歷史的重要資料。光是匆匆一瞥,就能夠攫取觀者的視線,勾起會心一笑,並讓人忍不住去思考,隱藏其中的奧妙與深意。

諷刺漫畫就是有如此神奇的魅力。

不久,日本人也開始繪製諷刺漫畫,從明治時代至大正期間,也就是在所謂大正民主的潮流下,諷刺漫畫成為時代的新寵兒。當時(一九二五年一月)一位住在臺灣的日本人,畫了一幅諷刺漫畫。

一艘狀似大碗的船隻,漂流在沖繩南方風平浪靜的東海之上。

大碗上以日文片假名寫著「タイワン」,這艘大碗船隻的名字。

大碗(たいわん,Taiwan)與臺灣(タイワン,Taiwan)的日文發音相同,可見繪者在漫畫構圖中巧妙運用文字遊戲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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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遠足文化出版
「大碗」(臺灣)航行的方向目標,也就是遠方的水平線,是宣告新時代來臨的朝陽。坐在手握船舵的島民(孩子)身旁,是望著水平線而面露感動之情的統治者「長官」(大人)。(1925年1月11日)

從「自立」走向「自轉」的臺灣

像是一寸法師所搭乘的碗公船 [1],就這樣在無風無浪的大海上漂浮,在財政方面仰賴日本內地,稅制方面也享有優待。

實際上,就像是財政上的寄生蟲。

在前文提及的漫畫家比果特,繪製《釣魚樂》的八年後,明治政府在首次的對外戰爭中取得勝利,從中國清朝政府手中,獲得第一塊殖民地——臺灣。然而,臺灣這塊土地是連清朝政府也視為「化外之地」而置之不管、統治困難的島嶼。島內不只是瘧疾、傷寒等傳染病肆虐,以山岳地帶為中心,還存在著嚴重的「蕃害」——屬於馬來.波里尼西亞語族(Malayo-Polynesian languages)[2] 的原住民,有獵人頭的風俗習慣;加上颱風暴雨時的洪水災害、缺乏蓄水設施(水庫、埤塘等)所導致的乾旱等,氣候及地理環境上的惡劣條件,令來到此地的新手望之卻步。另外,港灣、道路等交通設施也尚未整備完全。來自對岸中國的福建等華人及其後裔,長期生活在島嶼西部平原,他們與惡疾和原住民交戰、共存。

基於這些狀況,日本議會中甚至有人提出將臺灣賣給法國的意見。不過,最後日本政府依舊決定,即使在首年度必須投入國家預算四分之一以上的鉅額經費,也要在這個比九州面積稍大的島嶼上整頓基礎設施、改善衛生環境。將臺灣納為殖民地的十幾年後,凌駕於日本內地的近代市街終於誕生,並且此時臺灣在財政面上終於得以獨立。儘管如此,臺灣的賦稅仍舊比日本內地輕;另一方面,眾議院議員選舉法也尚未施行於臺灣,地方自治制度也不存在。對日本而言,臺灣無疑是本國以外的地區,也是一個殖民地。

然後經過了十年的時間,臺灣來到日本的大正時代。

在對俄戰爭上消耗不少國力的日本,正面臨財政危機的困擾。接著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關東大地震後,面對經濟蕭條的狀況,國家財政更是雪上加霜。當日本從德國手中獲得密克羅尼西亞(Micronesia),開始向南洋地區發展之際,也就理所當然地對臺灣抱持著冀望——從「自立」走向「自轉」,期盼能為日本的利益做出有效的貢獻。

因此,這個過往只是依賴日本內地而漂浮在大海上的「大碗」,如今則備有名為「高雄」的引擎——臺灣南部經濟的中心,至今仍是世界屈指可數的貿易港口;以及名為「基隆港」的船首——臺灣北部的玄關港口。高雄與基隆這兩處港口,是以農作物資源(例如由日本帶來的種子,經過品種改良的甘蔗和稻米等)輸往日本本土或出口,以及產業貿易的據點為基礎而興盛發展。

此外,操縱著這艘「大碗」的是島民。

「至今在海上漂浮著的大碗(臺灣),是浮是沉,是進是退,端看舵手之能耐,絲毫不能掉以輕心。」

在島民手中所端握的船舵上,寫著「市政實施」四個大字。自一九二○年(大正九年)起,過往並未實施於殖民地的法律,以特別法的形式頒布,[3] 刺激了島民的市民意識。島民背後的袋子上寫著「產業貿易南支南洋發展」,裡頭承載了滿滿的期待,幾乎快要迸出大碗的船身。

所謂的「島民」,意指居住在臺灣,屬於統治階層的日本人(內地人),以及被統治者階層的臺灣人兩者。在人口比例上(大正九年,一九二○年),臺灣人約有三百五十萬,內地人有十六多萬,臺灣人的人數(其中也包含了少數的原住民人口,大約在百分之十以下)明顯勝過日本人的人數。不過,在諷刺漫畫的構圖中,島民經常是站在「被指導的兒童」的一方,日本人的角色則大都是「指導者的大人」,正如坐在島民身旁,穿著制服、戴著官帽、留著鬍子的男子,象徵著臺灣總督府等統治者階級。

如此,將島民繪製為「小孩」形象的圖畫,同時也象徵臺灣所處的狀態。

說穿了,臺灣就是一塊殖民地,即使從自立走向自轉,也不可能被賦予自治的權力。就算賦予了有限度的市民意識,臺灣仍舊必須是一個在日本政府監督、控制之下的孩童。但另一方面,在日本統治階層內心的某個角落,卻也存在著希望臺灣能夠再多成長一些的矛盾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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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遠足文化出版
一面說著:「你們是聰明的孩子,要好好學習啊!」一面撫摸著孩童的「臺灣統治根本方針」之手,其指尖上,寫著「嚴正、見識、信義、德性、愛」。(1931年2月9日)

堆疊在「大碗」中的,還有這些無法用雙眼看見的行李。

所謂的矛盾,更是堆積如山地展露在臺灣人的眼前。移居至臺灣的內地人,包括官僚、知識工作者,甚至勞工、貧民,在業種和身分上可說是五花八門、琳瑯滿目,但是因為來到臺灣這塊殖民地,明顯地在社會地位上有所差別。這些內地人在教育、就業等各種層面上享有特別待遇。正好就從繪製這幅漫畫的時期開始,臺灣人提出改善的要求,並且在大正民主、自由的時代潮流推波助瀾之下,高呼設置臺灣議會和實現地方自治制度的反日、民族主義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