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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永遠是山,原住民永遠是原住民——但如果失去了山林?

山永遠是山,原住民永遠是原住民——但如果失去了山林?
一張台灣日本時代的阿里山遠望新高山(今玉山)的明信片|Photo Credit: Unknown@Wikimedia Commons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山永遠是山,原住民永遠是原住民。然而,如果失去了山林,不再與山林有實質的以及情感的聯繫,原住民還能夠一直是原住民嗎?所謂的「原住民知識」又要從何處滋長?

文:邱韻芳

山永遠是山 原住民永遠是原住民
不管往哪裡去 不管如何流浪 原住民永遠是原住民
中央山脈 中央山脈 原住民永遠是原住民
中央山脈 中央山脈 原住民永遠是原住民

(原音社〈永遠是原住民〉,收錄於1997角頭音樂發行《AM到天亮》專輯,詞/曲:許進德。

山永遠是山,但對於世代生活在其中的台灣原住民,以及把山視作是征服/利用/休閒/保育/調查對象的漢人來說,山,卻有著非常不同的意義。

邂逅山林與獵人

我的人生裡有很多事都是從大學畢業後誤打誤撞地踏入了部落之後才開始,認識山這件事也是。

第一次和原住民朋友進到山林裡是在1991年,當時逃離了數研所卻又還未考上人類所的我,因緣際會地進入多面向藝術工作室,參與由科博館委託拍攝的九族簡介片計畫。更幸運的是,多面向的負責人李道明老師完全無視時間與經濟成本地把簡介片當成了紀錄片拍,讓我得以在「原住民」尚未被正名的「古早」年代,有機會翻山越嶺去到不同的部落,接觸、認識不同的族群。對當時的我而言,每次進部落都像跨進另一個時空的魔幻寫實場景一般,如夢似幻卻又那樣地深刻真切,而其中好比電影畫面的諸多情節都發生在高山裡的布農族部落。

當年我們的主要報導人Dahu是玉山神學院畢業的年輕傳道,在台東利稻長老教會部落牧會,九族簡介布農篇裡的結婚、殺豬、小米收穫和打獵都和他有關。那一年,我和多面向同事跟著教會信徒老遠地從台東陪Dahu去到高雄另一個布農族部落迎娶美嬌娘,親眼看到六隻活生生的豬在族人俐落刀法和完美分工下變成一堆堆肉塊,分送給女方親友。我們也曾於傍晚從台北出發,天將亮之際抵達海拔1068公尺的南橫,在公路旁等待美得像童話城堡的利稻部落甦醒,而後在攝影機裡留下族人在灑滿陽光斜坡上採收黃澄澄小米的動人景致,再驅車趕回夜深的台北。不過其中最最難忘的,還是和Dahu一起跟著他的獵人大哥,沿著新武呂溪,一路蜿蜒進到山裡,以拍攝放置陷阱畫面為由,過了兩天如「山頂洞人」般的山居生活。

上山前Dahu說會住在大哥的獵寮,我以為是像田邊工寮一般的鐵皮屋或茅草屋,到了山裡才知道,所謂的「獵寮」其實只是一塊突出的岩壁和平坦的地面之間所形成的遮風避雨空間。我們就在這個開放式的天然獵寮住了兩天,過著烤火吃山肉,圍著火堆入眠,完全被大自然環抱的生活。至今我還清楚記得,用木炭煮出來的一粒粒米飯是如何地晶瑩剔透,白飯加山肉湯加山羊油炒青菜的搭配是多麼難以言喻的美味,以及夜裡被動物叫聲吵醒,睜開眼看見星空下獵人大哥撥弄著火堆的畫面。

這就是我的山林初體驗,從此獵人成為心中「最愛」。多年後,我寫了一篇有關狩獵的論文,主角是當時我在一個賽德克族部落作田野的主要報導人司霖。司霖出生於1962年,在部落裡,和他年紀相當還會上山打獵的男子不少,但像他一樣仍會使用傳統陷阱且樂在其中的就不多見。

賽德克的傳統陷阱分套腳的wasil和套脖子的duran,而司霖使用前者的機會比較多。為什麼呢?他告訴我,用套腳的方式獵物活的比較久,套脖子的話不用半小時就死了,如果沒及時去看陷阱動物就會腐爛,所以只在沒有木頭可作吊桿,或是石壁、懸崖這些不好放wasil的地方,他才會使用duran。 既然製作傳統陷阱要考慮這麼多複雜的因素,為什麼不用五金行買的夾子就好了呢?司霖說,夾子有比較重的金屬味道,嗅覺靈敏的動物尤其是山豬不容易上當。此外,夾子雖然方便但比較貴,而且到遠的地方一趟會放二、 三十個陷阱,帶夾子太重了。

「其實放夾子很簡單,我放夾子也會抓到,可是就不喜歡用夾子,喜歡放wasil。」為什麼喜歡用wasil?司霖耐心地對我解釋其中的緣由,他說夾子抓到的機率比較高,不管什麼動物只要踏下去都會抓到,不像wasil放久了,吊桿沒有彈性,抓到的獵物可能會跑掉。雖然如此,但他覺得用wasil的感覺不一樣,比較人性化,因為動物有脫逃的機會,也考驗獵人真正的技術。

接觸更多的獵人之後,他們有關山林的話語以及內斂、謙遜的特質讓我深深覺得,相對於把動物當做需要保護的「寵物」或「保育類物種」的「現代人」來說,獵人和動物的關係其實是更為平等,也是更尊重的,因為他們是彼此可敬的對手,而山林是同時承載了兩者足跡和生命經歷的所在。

然而,在這樣一個人與大自然、土地隔閡越來越遠的年代,能與自然和諧共存,有著豐富山林知識的獵人不僅很少受到尊敬和珍視,還常常被被污名化為罪犯或兇手,就如Boxing樂團在〈獵人與兇手〉這首歌裡所說的「一個不小心(就)被關進牢裡」,儘管2005年通過的《原住民族基本法》裡早已明訂,原住民得在原住民族地區因傳統文化、祭儀或自用之故,依法獵捕野生動物。

真正的獵人是不會去破壞山林的,因為獵人和動物和山林是緊密的「命運共同體」。然而那些在電視機前看到被殺的獵物時掩著口驚呼殘忍的人,卻很少會去關心動物數量變少甚至瀕臨滅絕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因為長年以來我們的山林受到了許多的破壞。

探討背後的原因太複雜,只要簡單的把獵人當作代罪羔羊,那麼,這一切就不關政府或其他人的事了。

誰是山林破壞者?

1990年,在花東的銅門、紅葉部落,大家見識到了台灣山區土石流的威力;六年之後,賀伯颱風重創南投、嘉義、雲林等中部山區;到了2008年,八八風災更是猛爆性地發生在高屏山區,甚至造成小林村的滅村。當時,政府、輿論和重量級慈善團體——慈濟,眾口齊聲地把「原住民遷村,讓山林休養生息」當做防止日後災難再次降臨的解藥,隱隱指向「原住民是山林破壞者」。然而果真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