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2.5下的「里山相遇」:差事劇團vs.油甘子劇團之身體對話(下)

PM2.5下的「里山相遇」:差事劇團vs.油甘子劇團之身體對話(下)
泰國火燒山一景,Photo Credit:黃顯淨攝影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變身」,對於劇場人並不為奇。因為,每回的登場,都要面對嶄新的一次「變身」。但,這一回顯得不那般尋常一些些。當所有人戴上N95口罩,在霧霾下綠油油的稻田裡,留下拍照的身影時,那一張張不同表情的身體,展現的恰是現實與想像交錯發生劇場性儀式。

多年以來,一直對於曾以「里山相遇」為主軸,參與日本「大地藝術祭」懷抱著親炙與探索的兩種態度。

親炙,因為生態環保議題,得以重新以劇場身體論的面貌,被彰顯與表達;探索,來自於對本具普世價值的環境議題,如何以劇場方式被表現的不安。或許,因為不安,從而懷著戰戰兢兢的心境,逐步展開探索的腳蹤。若從劇場社會學的角度,探索先從日本越後妻有(Echico Tsunami)的「大地藝術祭」,如何以地景藝術及表演藝術,作為復甦生態環境美好經驗開始。

此刻,映入腦海中的是:「即時即景」(Site Specific)的美學共感。隨後,我開始在眾人對日本以現代化之名打造環境藝術的美譽上,產生某種來自「南方」第三世界的反思。「南方」作為一種具備思想方位的場域,已經不是地理空間的單純指涉,而是一種文化行動的動能與態度。

就這樣,「里山相遇」從日本一路回到台灣,再往南行,先在湄公河畔與Bru族原住民,有了邊境「里山」的相遇;接下來朝清邁省內的清道(Chien Dao)地區移動。前前後後,都在泰國邊境,期待以劇場的方式與里山相遇。

在部落中的田野場景
Photo Credit:黃顯淨攝影

然而,美好的環境烏托邦想像,總要歷經現實殘酷的磨礪。當腳程朝著「南方」前行,所遇的並非天生的里山,而是PM2.5下的里山。這是怎樣的一種相遇呢?其實充滿預期之外的現實衝擊。因為,原本預期的,大體是亞洲貨幣不平等交換下的貧困。然而,剛剛抵達時,便深陷其中的霧霾身害,直到離去後,仍在網路新聞中變本加厲、纏繞不休,著時令人無法或不知如何釋懷。

「你會在記者會中,放映你們在日本演出的里山環境劇場紀錄片,對吧?」剛在清道地區的「油甘子劇團」(Makahmpoom Theatre)所在地下了車後,行政聯絡人這麼問。我連忙回答:「我們應加入PM2.5下的『里山相遇』這樣的主題,增進來此交流的劇場環境意識。」這樣的對話,是和同行者紛紛從背包或衣袋取出N95口罩,幾乎同步發生的。

這也形成一種最貼近現實的即興劇場,人人都從日常生活瞬間轉入表現的肢體狀態中。通常,劇場人稱這樣的轉入為「變身」。

「變身」,對於劇場人並不為奇。因為,每回的登場,都要面對嶄新的一次「變身」。但,這一回顯得不那般尋常一些些。當所有人戴上N95口罩,在霧霾下綠油油的稻田裡,留下拍照的身影時,那一張張不同表情的身體,展現的恰是現實與想像交錯發生劇場性儀式。劇場,最早源自儀式,東西方皆然,只不過為了區隔觀眾與演員,我們忘了儀式的存在,而取了表演的方便法門。現在,就在空污現場的當下,劇場卻回到儀式的原型中,訴說著自然對人類的反撲。

口罩劇場
Photo Credit:黃顯淨攝影

這樣的脈絡,若說以儀式性劇場來反思,則接近逞戒的救贖。這讓隨行的台灣劇場工作者陳怡彤、王瑋廉在首日夜間的藝術家介紹活動裡,以台灣歌謠「天黑黑」結合身體行為即興創作了一場祈雨儀式,希望一場雨,終止蔓燒的野火,並洗淨山林的惡靈。

在猶如民間儀式的乩身過程中,王瑋廉以表演的中介狀態化身為與神靈溝通的媒介,接收大地的訊息並傳遞求雨的渴望,「油甘子劇團」行政總監A.P在隔日對大家說,當晚她確實在車子的玻璃窗上見到雨絲,令在場成員莫不感到驚奇。「我們現在只祈求一場雨,洗淨山林酷熱的靈魂,以及空氣中的霧霾。」她接著說,「但,機會渺茫⋯⋯。」

經由劇場批判現實,對於「油甘子劇團」而言,是一件熟稔有加的文化行動。最早於1980年代,在融合當年冷戰下的左翼激進文化主張,以及政治劇場運動下,劇團恰如「油甘子」這在地果實般,一路從酸味逼人轉為甜美可口,恰是泰國民眾在皇室與軍權交織下,渴判獲致草根性人民民主的歷程。

黃昏稻草人
Photo Credit:黃顯淨攝影
黃昏中的稻草人

這次交流,立足草根,原本以地球暖化導致里山漸失面目為題,將台灣民間廟會鼓花陣中的「踩踏」土地,藉由身體元素的表現,拉出跨越國境的對話場域。沒料,在既有的身體想像元素尚未展現前,身體已先在感官經驗的衝擊下,暴露在PM2.5的觸覺、視覺、嗅覺與心理的脅迫中。

「油甘子劇團」常比喻自身是飛翔於城鄉之間的鳥。因為,他們將發生在農村的原住民人權或孩童性販賣事件,透過社區劇場的機制,帶往曼谷或其他大城市,讓市區中產階級了解社會底層的真實遭遇。

從這樣的角度切入,這隻社區劇場的「鳥」,這一回的飛行曲線,應該會比過往更為迴旋。理由在於,牠得先穿越重重PM2.5的迷霧,才得以見到城市的街道或鄉村的光景。然而,惡質的現實,常常卻是理想藍圖前的一記「警鐘」,讓劇場在現實的最前線,找尋到一種疏離於僅僅是現實的敘事觀點。

在參與性對話展開後的反思中,我嘗試在跨國境的「里山相遇」探索中,意圖找尋到一種超越二元對立的觀點,就在這同時,也同時發現2010年以來,「油甘子劇團」一直以「對話劇場」(Dialogue Thaetre)的演出形式,積極與處於權力對抗二元化的泰國社會,展開戲劇與社會解放的辯證關係。

「對話劇場」有別於一般眾知的「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前、後者有別之處在於:它攤開問題以對話的企圖,勝過於對於議題的劇場式辯論。

如果從這樣的觀點與角度出發,已然在全球的發展景況下,被視為現代化世紀性「瘟疫」的霧霾問題,將如何以「里山」作為問題意識的核心,返身追問發展所導致的財團圈地,並與政府行成利害與共的關係,是接下來的「對話劇場」即將展開的迫切命題。

那麼,「里山相遇」如何讓在PM2.5的荼毒下失去臉孔的眾生,在發展所導致的犧牲體系下,衝破層層霧霾與看得見的世界對話,這在泰國北部霧霾重災區與台灣中南部的霧霾災區,皆具備相同的衝擊力。

責任編輯:游千慧
核稿編輯:潘柏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