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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片重溫】《異裂》結尾的訊息:我們必須重新政治化我們的症狀(下)

【舊片重溫】《異裂》結尾的訊息:我們必須重新政治化我們的症狀(下)
《異裂》劇照,Photo Credit:環球影片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異裂》這部攝製於好萊塢體系,被宣傳為另一部令人麻木的商品的電影,又如何可能給予我們真正的政治訊息?奈.沙馬蘭的回答很簡單:他對電影(cinema)依然有堅定不移的信念。

所以誰在抹去超人?史特普是「呢喃俠」不正暗示史特普可能是一位「超人」?電影中的「超人」是這三個主人翁在精神磨難中覺醒後,回朔性地成為其本來所是的。若每個人都可能「回朔性地」成為超人,這個神秘組織又有多少人是超人或只是沒有「覺醒」?

因此奈.沙馬蘭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個這樣的世界:一個「超人屠殺超人」的世界,或者勿寧說,可能覺醒者抹去其他覺醒者的覺醒,乃至抹去自己覺醒之可能的世界。史特普說他們不選正邪,甚至本來要放過大衛,但當大衛與邪軍衝突時,便不得不介入,以「防止情勢升高」。他們試圖抹去的,正是世界症狀的行動化。「呢喃俠」是資本主義現實主義實體化的意志,「呢喃俠」具象化的,就是現實本身的邊界。

也因此他們也能與超人漫畫(甚至超人電影、好萊塢)並存(甚至可能是這些漫畫的最積極的投資者)。世界真相(「超人」真正存在)的保持秘密,不是焚書坑儒的老劇碼,而是享樂主義式的文化工業生產:真實的鬥爭被淹沒在好萊塢的數位的飛天遁地影像中,架空於去政治化的奇幻冒險。

這正是《驚心動魄》普萊斯將藝廊的顧客趕出去時所感到的不齒的。晚期資本主義(late capitalism)的主體是一個「思覺失調」(Schizophrenia)、能指鏈斷裂的主體,他不再具有歷史同一性,它被商品價值滲透,像「玻璃」一樣破碎成無法連結彼此的孤立的能指(signifer)。【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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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環球影片

因此電影最終普萊斯讓「真」「相」(真實影像)流出,其實也是電影在反身質問自己,這樣的「真相」如何可能不會馬上被氾濫的數位影像給吞沒?成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奇譚或惡作劇?或只會觸發如電影片頭那兩位混混的廉價「行動化」,成為一種享樂主義刺激?

這部攝製於好萊塢體系,被宣傳為另一部令人麻木的商品的電影,又如何可能給予我們真正的政治訊息?奈.沙馬蘭的回答很簡單:他對電影(cinema)依然有堅定不移的信念。

當然等在現實邊界的還有赤裸的暴力:當凱文中彈後奄奄一息地倒在凱西(Casey Cooke)懷中,電影最令人心碎的一幕,這個聖母殤子圖,令人想起大衛.林區(David Lynch)《象人》(The Elephant Man)中梅里克(John Merrick)的臨終時刻,梅里克仰望星際,並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告訴他他就像星辰一樣不會死亡,彷彿是在說:「沒關係,苦難都過去了。」

而凱文的哭求難道不正是梅里克的哭求?「我不是一個怪物,我是一個人!」凱西在凱文臨終時取代了凱文母親的創傷影像,讓自己成為凱文仰望的回應,我們再度聽到《分裂》片尾那段精神洗滌的抑鬱旋律,凱文終於向著光死去。凱西因此不該只被廉價地理解為某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患者。不!凱西不只是同情式地報恩(凱文讓她覺醒並反抗長期性侵她的家人)。不!她是一個政治行動者,她對凱文的拯救是一個政治行動,是因為她有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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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環球影片

然後是電影最令人震驚的一幕,大衛.鄧恩的「超人之死」,沒有大場面的奇觀修飾,它貧瘠、單調、清晰而駭人,這是奈.沙馬蘭最政治的影像:你可曾在好萊塢電影中見過一位超級英雄,是被鎮暴警察淹死的,在路邊的小水坑裡?

大衛臨死之際,史特普叫大衛握住她的手,讓他看見真相,她問大衛:「我是否真的說服你,你是一個平凡人?」這是大他者(Other)的焦慮,現實被震動了,它不能只是殺死大衛,它必須確認自身是否仍是唯一的意識形態可能,她的矛盾是:為了要自答,它必須問出她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最後是玻璃先生,他的聲音在肉身死去後繼續存活,成為旁白,成為一個政治挑戰,配樂在隆隆聲中持續爬升,悲愴但無所畏懼,這時鏡頭出現了那個象徵新自由主義的大阪塔,塔上太陽能板翻面,一列新的列車進站。玻璃先生沒有如他所言炸掉大阪塔,但大阪塔已經在象徵上被炸毀,現實中開出了一個「真實域」(real)的洞。【註8】

喬瑟夫、凱西和普萊斯的母親坐在車站,那個近20年前一切的起點,他們不再只是家屬或是受害者,他們是新世界的行動者,看著人們的智能手機和車站銀幕出現他們「家人」的影像,大阪塔的報導被超人的影像中斷了。他們握住彼此的手,在此刻作為新生信念團結,普萊斯的母親說:「這是宇宙真相被揭露的時刻」,關於正邪英雄的虛假對立在此刻被融化了,《異裂》的「起源故事」(Origin Story)關於政治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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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環球影片

這不是一個反科學主義的胡言亂語,《分裂》中貝蒂.芭克利(Betty Buckley)飾演的精神醫師,仍試圖幫凱文找回光,然而當它與資本主義現實主義共構出一個無法穿透的現實,她缺乏的正是一種政治的語言,這是為何她終究無能亦不明其所以。

這不是一個天方夜譚,而且我們早就已經做過了:在第二波女性主義(Second-wave feminism),在貝蒂.傅瑞丹(Betty Friedan)面對那個「無名的問題」(Problem That Has No Name)時。【註9】《異裂》的天才之處,正在於透過「超人」的「超」,反向直指「現實」對「人」的定義的錯誤,直指英雄們的「無名的問題」。

當普萊斯的母親意識到「這是宇宙真相被揭露的時刻」,我們見到一連串的閃回:年幼的普萊斯收到母親給他的第一本漫畫,鄧恩示意兒子保守秘密,凱西見證彎曲鐵欄的野獸遠去,宇宙真相在這些時刻向他們揭露自身,正因為他們終於得以命名他們「無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