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間的死亡人生》:梵谷的死是自殺還是他殺?

《停屍間的死亡人生》:梵谷的死是自殺還是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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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大多數的人生中,文森的內心宛如風暴。由於文森的心靈如此灰暗,沒人懷疑他選擇自殺。但是,奈飛和史密斯愈深入探索,文森笨拙的自殺舉動就引起愈多疑問,許多謎題都找不出簡單的答案。奈飛和史密斯都是律師,他們發現其中許多跡象不符合邏輯。

文:文森.迪馬歐、朗恩.法蘭賽爾

梵谷在世的時候,只賣出一幅畫,但在人生的最後10年,他一共創作了超過2100件藝術品,包括860幅油畫以及超過1300幅的水彩、素描與無框畫。現代的收藏家願意支付天價購買他的作品,金額遠遠超過人類歷史上其他的藝術家,各類書籍和電影無止盡地探索他的人生。

文森的人生是一團混亂,夾雜了他的瘋狂、他的成長、他的身分以及他的緊繃情緒。他的藝術作品不是「一個瘋子的畫作」,只是一個「人」的畫作,而他剛好發瘋了。如果沒有經歷如此緊繃的情緒,也許無法展現一個人的才華。然而,我們也能夠仔細端詳他的作品,思索倘若他不必承受如此瘋狂的情緒,是否依然可以成為一名天才。

因此,史蒂芬.奈飛(Steven Naifeh)和格里格瑞.懷特.史密斯(Gregory White Smith)──兩位哈佛大學畢業的律師,因為出版了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傑克森.波拉克(Jackson Pollock)的傳記而榮獲1991年的普立茲獎──決定撰寫梵谷的極致人生故事時,根本無法預料自己會揭開如此多的驚奇。

奈飛和史密斯進行了極為深入的探索,遠勝於所有的梵谷研究者。他們建立了一支「軍隊」,包含翻譯人員、研究人員以及電腦專家,總計花費超過10年的時間才在網路上公布一份長達960頁的報告,包括2萬8000條註釋。他們翻遍所有線索,沒有任何疏漏,尋找藏在畫布背後的心靈真相。

他們發現這個男人比傳說中的更複雜。文森雖然是一位毫無熱情的學生,卻能夠流利使用4種語言,而且非常渴望閱讀。他絕望地想要取悅雙親,卻令嚴父失望,甚至遭到母親的厭惡。他雖然希望與人建立親密的感情連結,但又容易傷害他人情感,引發爭執,就連深愛他的弟弟席歐都不願意花太多時間與文森相處。偶爾經歷憂鬱和心智崩潰的時刻,文森渴望以死解脫……然而,在許多封書信裡,他又批評自殺是邪惡、惡劣、軟弱、不道德且不正直的行為。

沒有人準確知道文森為何陷入瘋狂,但根據許多專家的判斷──包括文森切下左耳之後,負責治療他的醫師以及瘋人院的醫師──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在生命最後的2年,因為飲用苦艾酒引發的顳葉痙攣。在當時,苦艾酒含有高濃度的酒精以及少量的驚厥劑。除此之外,他的痙攣可能也與母親的分娩困難有關係,除了導致他的臉部和頭部不對稱,當時遺留的腦部傷害可能因為苦艾酒而引發痙攣。許多文獻指出,文森陷入幻覺和痙攣之後,將會產生一段長期的失憶和混亂。

除了一生的癲癇之外,文森的人生至少出現了2次重度憂鬱症階段,並且持續經歷躁鬱症的折磨,通常是因為失去愛人、朋友或者情緒失衡。「梵谷早年有2個非常明確的反應性憂鬱症時期,他的一生也呈現清晰的躁鬱傾向。」《美國精神治療期刊》(AmericanJournal of Psychiatry)的文章如此寫道:「2次憂鬱階段之後,梵谷保持了非常長期的活力與熱情,第一次渴望成為傳福音的教士,第二次則是追求藝術成就。」

「我相信文森一直都是瘋子。」他的母親曾經寫道:「才會造成他的痛苦,以及我們的痛苦。」

簡言之,在大多數的人生中,文森的內心宛如風暴。由於文森的心靈如此灰暗,沒人懷疑他選擇自殺。

但是,奈飛和史密斯愈深入探索,文森笨拙的自殺舉動就引起愈多疑問,許多謎題都找不出簡單的答案。奈飛和史密斯都是律師,他們發現其中許多跡象不符合邏輯。

舉例來說,文森宣稱開槍射擊自己之後,在黑夜中甦醒,無法找到槍枝。奈飛和史密斯則質疑,為什麼槍會落到如此遙遠的地方,以致於文森找不到?更啟人疑竇的是,為什麼隔天白天也沒有人找到槍?事實上,根本沒有人發現這把槍。

文森帶到田野中的畫架、調色盤、筆刷和畫布究竟在哪裡?也沒有人找到。難道有人隱藏證據?

文森曾經進入精神病院治療,為什麼能夠取得左輪手槍?在當時的法國鄉村地區,手槍不是常見的物品。文森也沒有使用槍枝的經驗,如果知道他曾入院接受治療,也不可能有人願意把槍交給他。

頭暈目眩的文森又是如何爬上陡峭的山丘,在黑夜中穿過樹林,踉蹌地走回一英里之外的旅館,遑論身負致命槍傷?

文森決定自殺的衝動為何?

文森是一名執著的書寫者,為什麼並未留下自殺遺言或明確的提示,讓別人明白他的意圖?

如果文森想要尋死,為何用如此詭異的角度側身射擊?為什麼不直接瞄準頭部或心臟?也許,更重要的是,他為什麼會失手?

奈飛和史密斯發現,槍擊事件發生之後,霧維小鎮的居民幾乎立刻開始竊竊私語地討論一群正在把玩槍枝的青少年,意外開槍擊中「瘋子」藝術家。1930年代,一位藝術研究學者首次公開這個說法,然而,才華洋溢而飽受誤解的藝術家選擇自殺的故事太過浪漫,早已深植人心,文森遭人開槍射擊的「謠言」也就逐漸消失了。

1956年,法國新聞界得到了另一個撥動人心的嶄新線索。一位年邁的巴黎銀行家坦承,他與他的兄弟在青少年時期,認識住在霧維的文森。兩兄弟經常霸凌、戲弄藝術家,把蛇放進畫具箱,在文森的咖啡裡加入鹽巴,或者在筆刷上灑上辣胡椒,因為文森工作時習慣把筆刷放入嘴裡,甚至說服一些女孩假裝勾引文森。

16歲的赫內喜歡穿著鹿皮外衣,因為前一年的巴黎剛上演以美國南北戰爭知名軍人水牛.比爾(Buffalo Bill)為主題的狂野西部牛仔表演──文森死前幾個星期完成了一幅素描畫《戴著寬邊帽子的男孩頭部畫像》《Head of Boy with Broad-Brimmed Hat》,赫內可能就是擔任模特兒的畫中男主角。

然而,水牛.比爾的仿效者必須搭配槍枝,於是赫內向哈霧購買或借用了一把老舊且有缺陷的左輪手槍。這把古代的手槍,赫內在1956年接受採訪時曾說:「隨時可能擦槍走火。」

突然間,赫內的第一手消息讓老舊的霧維傳說得到了些許的可靠性,文森可能遭到2名小男孩的意外射擊。難道凶手就是兩位焦孟不離的兄弟,赫內.斯赫東和賈斯頓.斯赫東(Gaston Secrétan),以及那把古老的手槍?赫內正在模仿牛仔,手槍不慎走火?或者,赫內平常的戲弄行為,最後引爆他與文森之間的致命衝突?

沒人知道真相,也沒有人質問赫內,他也不曾承認自己開槍射擊文森。相反的,赫內認為藝術家從他的帆布背包中偷走手槍,在同一天開槍自盡。

文森死後,赫內和賈斯頓也從霧維消失了。1956年,赫內接受採訪時表示,他在巴黎的報紙上讀到文森遭到槍擊,但沒有人找到那份報紙。

赫內.赫斯東隔年辭世,沒有人完成後續的追蹤報導。

1960年,另一塊拼圖出現了。一名來自霧維的女子宣稱,她的父親在致命槍擊發生的當天下午,發現文森出現在一處農家庭院──此地與文森宣稱的田野地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很快的,又有另一個人指出,該處農家庭院曾經傳出槍響,但沒有找到血跡或槍枝。

如果上述的回憶是正確的,奈飛和史密斯提出了一個理論,他們相信文森很有可能在哈霧旅館附近的農家庭院遭到槍擊,而兩位小男孩帶著槍枝和文森的畫具逃離犯罪現場。

相較於陡峭的山坡,一位受傷的男子從農莊庭院回到旅館才是比較合理的可能經過。但是,為什麼藝術家要宣稱是自己開槍的?傳記作家相信答案令人難過,因為文森期待死亡。他可能已經知道(或者假設)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欣然接受。或者,他認為自己的死亡才是最好的結果。男孩替文森完成他清醒時無法做到的行為。為了報恩,他向警方說謊,讓男孩不會遭到調查起訴。

奈飛和史密斯並未發現關鍵的槍枝,無法找出確鑿的證據。但是,他們的假設比普遍接納的過度浪漫自殺理論更合理,足以解釋許多過去無法釐清的問題:為什麼手槍不見了?文森為何用如此奇怪的方式開槍射擊自己?如果他當天只想要尋死,為何費力搬運一張大型畫布和所有畫具,前往一英里之外的田野?他臨死前的「自白」為什麼如此模糊猶豫?

藝術界人士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你們在開玩笑,對不對?」

他們認為奈飛和史密斯褻瀆了梵谷,就像在梵諦岡教廷的大門張貼公告,分析歷史上的耶穌根本不可能復活。

許多梵谷研究學者私下都無法接受自殺理論,奈飛和史密斯的他殺推論並非可恥的書籍行銷噱頭,但他們的想法威脅了一位藝術家對抗冷漠世界的浪漫象徵。

「我們還有許多原因,必須重新觀察真相未明的事件。」阿姆斯特丹的梵谷博物館館長李奧.簡森(Leo Jenson)說:「我們依然無法同意奈飛和史密斯提出的結論,因為證據不足。他們根本沒有證據。」

簡森也承認文森的死前自白無法證明他死於自殺,那只是文森死前說的話,他沒有必要說謊。

有些藝術評論家和網路滋事份子,對奈飛和史密斯的理論提出尖酸刻薄的譏諷,但另外一些人則是主張,梵谷手腳笨拙的自殺理論更為符合邏輯,一個飽受精神困擾的男人過去早有不理性的行為紀錄,開槍射擊自己只是最後一次的不理性行為。文森曾經割下自己的耳朵,用詭異的方式開槍自盡,又有何令人驚訝之處?

最後,神聖迷思的守護者也登場了。

「如果梵谷以80歲的年紀,死於1933年,一生享盡榮華,兩隻耳朵都非常健全,就無法成就他在現代的神話地位。」奈飛和史密斯的理論問世之後,荷蘭的《民族日報》(De Volkskrant)社論如此回應:「他的精神疾病、憂鬱和人生錯誤形成了種種事件,例如割耳與自盡,更符合一位畫家的生平故事。相較於畫中的柏樹和麥田,梵谷人生的傳奇故事更為神祕且不可知。」

2013年,梵谷博物館的兩位學者路易斯.馮.提爾伯夫(Louis van Tilborgh)和泰歐.米登多普(Teio Meedendorp)正面迎擊謀殺理論,他們在一本卓越的英國藝術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過度推論的文章,條理清晰地指出唯一合理的推論就是自殺。他們提出的關鍵證據就是加榭醫師描述的槍傷──彈孔邊緣呈現咖啡色,周圍還有泛紫色的圓圈。他們主張,紫色的圓圈是子彈衝擊造成的傷痕,而咖啡色的彈孔邊緣證明文森用槍射擊自己的側身,甚至可能將槍枝置於衣服和肌膚之間。

馮.提爾伯夫和米登多普強調,文森因為席歐的生活改變以及霧維生活的失衡而非常憤怒。奈飛和史密斯在文森的最後一幅畫中看見更明亮且充滿希望的線條,但兩位學者相信那些線條充滿黑暗不詳的預兆。

兩位學者也反駁將斯赫東的訪問視為「自白」,批評青少年玩弄槍枝不慎開槍打中文森的古老二手傳說。

「奈飛和史密斯的論證建立了一連串的事件經過,但缺乏實質的證據支持。」提爾伯夫和米登多普總結道:「除了一個起源於20世紀的傳說,其基礎是一位在1890年代喜歡玩弄槍枝的青少年,但他僅僅指出梵谷可能偷走了他的槍。對此,我們沒有任何質疑。」

兩位梵谷專家在《柏靈頓雜誌》(Burlington Magazine)發表的文章引發了更多問題,而不是提供答案,但他們毋庸置疑地挑戰了新的謀殺理論。

奈飛和史密斯的間接推論遭到反擊之後,他們需要確實的科學證據,以及一名槍傷專家,檢驗所有的證據並且提出在科學上無法挑戰的結論。

於是,在某個夏天的日子,我的電話響了。

我們比較容易察覺並未發生的事實。從醫學檢驗的所有可能角度而言,梵谷並未開槍自殺。

我為什麼知道?我確實無法越過重重疑雲,正如我無法明白這位瘋狂天才遭到槍擊當天,他的混亂心靈中究竟有何想法。然而,他的心緒或許混沌黑暗,但沒有證據顯示他當時處於精神失序的狀態。

當然,我只能夠從書籍和電影理解梵谷,包括不穩定的情緒、自殘、藝術才華以及自殺。就像大多數的人,我一開始根本不知道梵谷自殺或他殺的爭議。

梵谷死後123年,新的事實就在我面前──加上我的槍傷鑒定知識──明確清楚地訴說:文森的致命傷口幾乎不可能是自行開槍。

我的理由如下。

第一個重點是槍傷的位置,雖然沒有準確的歷史紀錄。馬祖里醫師和加榭醫師的描述並不相同。1928年,維克特.杜瓦圖(Victor Doiteau)和愛德格.里羅伊(Edgar Leroy)出版了一本書,認為槍傷的位置「位於左側肋骨,在腋線前方」,腋線是指腋下至腰部的想像垂直線。換言之,子彈進入文森身體的彈孔位置,大約就是他站立時用左手手肘觸碰胸口的位置。

然而,子彈究竟打穿了他的肋骨,或者是肋骨下方的軟組織?

如果你接受馬祖里醫師的觀察,槍傷的位置在文森的腹部左側,也就是肋骨下方。

這是非常詭異的開槍自殺傷口位置。我和同事金柏莉.莫里納(Kimberly Molina)醫師分析了747位以手槍自殺的案例,包括傷口位置、射擊距離和死亡方式,只有1.3%的死者,致命傷口位於腹腔。

如果你同意1928年的解釋,認為子彈穿過了文森的左側肋骨,但我們發現只有12.7%的死者,致命傷口位於胸腔。絕大多數的自殺死者,都是直接射擊心臟,不會側身傾斜射擊自己。

簡單地說,無論自殺死者多驚恐或陷入幻覺,都只有微乎其微的機率射擊自己的側身。

如果文森真是如此,就會引起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問題。

一般認為,文森是右撇子,如果他決定開槍自己的側身,為什麼選擇必須以彆扭姿勢才能開槍的左側?

文森想要射擊左側身體最簡單的方法,是用左手手指抓住槍枝握把後方,再用大拇指開槍,甚至需要使用右手才能穩定手槍,如此一來,他的右手手掌接觸槍枝處,就會承受火藥燃燒,因為開槍時,子彈轉輪和槍身之間的縫隙會噴出高熱火焰、熱氣和火藥。

然而,席歐、兩位醫師、兩位法國憲兵,或者當時見到文森活著或死後看到屍體的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火藥燃燒的痕跡。

即使你相信文森採用造成上述2種槍傷位置的詭異姿勢,槍口必定貼住文森的皮膚,或者只有幾英寸的距離。

而這就是我認為文森並非開槍自殺的最重要原因。

當時探望文森的兩位醫師描述槍傷的大小接近豌豆,邊緣呈現泛紅的咖啡色,周圍還有藍紫色的圓圈。文森身體其他部位的皮膚相當乾淨,沒有火藥燃燒的痕跡。

自殺理論的支持者相信紫色的圓圈是瘀青,來自子彈的衝擊力。真相並非如此。事實上,子彈造成文森體內血管出血,才是真正的原因。我曾經親眼看過許多人遭到槍擊之後,並未直接死亡,依然存活了一段時間,而他們身上都有這種紫色圓圈。但槍口周圍是否出現紫色圓圈不是重要的因素。

入口槍傷的邊緣呈現泛紅的咖啡色,並非因為皮膚遭到火藥燃燒,而是幾乎所有入口槍傷都會出現的擦傷。同樣的,這個跡象也不重要,只能證明此處就是入口槍傷。

但是,這個入口槍傷最重要的關鍵就是並未出現的特徵。

1890年代的手槍彈藥筒使用黑色火藥,開槍之後會造成非常骯髒的痕跡。無煙火藥於1884年問世,但文森開槍的時候,只有少數的軍用步槍採用無煙火藥。

黑色火藥彈藥筒造成的近程子彈傷口非常雜亂,點燃之後,56%的黑色火藥會變成堅固的殘留物,在子彈造成的灼熱碳顆粒射線中往前噴射。

如果文森確實開槍自殺,他必定將槍口貼住自己的皮膚,或者只有幾英寸的距離(98.5%的開槍自殺都是直接射擊或者近距離射擊)。傷口附近的皮膚會因為高熱燃燒而起水泡,也會出現炙熱的槍擊殘留物與火藥燃燒的痕跡。燒傷的傷口會非常嚴重,出現數百點的燃燒痕跡,皮膚可能也會沾染部分的火藥。

如果文森隔著衣服射擊自己呢?倘若文森將槍口壓住自己的上衣,傷口邊緣就會呈現黑色燒焦狀,不見得產生火藥刺青,但衣物必定會沾染火藥殘留物。

文森遭到槍擊之後,兩位醫師以及其他看過傷口的人,還有所有的訪客,都沒有提到上述情況。因此,槍口不可能直接壓在文森的側身。傷口沒有火藥刺青或任何火藥燃燒跡象,代表槍擊距離至少20英寸。

梵谷的槍傷不符合典型的自殺,槍擊距離如此遙遠,他不可能親自開槍。

我們不可能排除合理的懷疑,準確得知在法國小村莊的那個星期日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法國當局願意開棺檢驗文森的屍體,也沒有辦法找出線索。時至今日,文森可能只剩下骨頭了。如果屍體接受妥善的防腐處理,放在鉛製棺材中,確實可能保存超過百年,但文森的屍體並未防腐──符合19世紀歐洲的習俗──放入手工製作的簡易木頭棺材。

鑑識科學專家可以找出殺死文森的小型子彈,然而,沒有哈霧的舊左輪手槍進行比對,即使現代的高科技彈道檢驗技術也無法明確證明凶器就是這把手槍。子彈可能來自任何一把小型手槍。如果文森的軟組織已經腐爛,也無法檢驗彈道或者子彈傷害。開棺檢驗文森的屍體,可能只會引發更多問題,而不是發現答案。

我們對自己相信的事物全心投入,但通常欠缺任何具體的證據。迷思可能比真相更有魔力。你是否曾經相信,殺死甘迺迪的凶手並非奧斯華?

大致而言,某些藝術界人士拒絕相信文森遭到他殺,無論意外或預謀,真正的原因是真相缺乏戲劇性和詩意色彩。畢竟,畫家、詩人和孤獨的愛人喝下小瓶的毒藥,在藍色月光下切斷動脈,或者跳入海中再也不想回來,才是充滿浪漫情懷的死亡方式。

沒錯,文森的槍傷──浸浴在某些人一廂情願的推論之中,從未接受完整的調查,而且產生令人混亂的各種解釋──成為一道謎題。當時所有的人物都已經去世,我們只能從貧瘠的觀察資料中,一點一滴地尋找鑑識證據。然而,上述的細節都無法支持自殺神話。

文森的死亡方式早已成為偉大傳說的一環,神話與迷思將永恆不朽。正如我親手處理的許多案例,我們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實」,而不是鑑識證據支持的事實。相較於文森的死亡真相,他的悲劇人生更重要。

文森是否欣然接納死亡,這是詩人和學者爭論的議題,鑑識科學的重點則是開槍的真凶逃過了審問。

我個人的判定是:文森.梵谷並未開槍自殺。我不知道凶手是誰,也不清楚動機,更不明白文森是否想要尋死。我無法理解文森最後是否害怕死亡,或者欣然接納死亡。醫學檢驗官無法用解剖刀、電腦或者精密的試驗,找出上述問題的答案。也許,文森只是接納了意外之死。有時候,即使邏輯也無法找出真相。

因為我依然無法理解人心究竟藏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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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停屍間的死亡人生:40年法醫生涯、9000份驗屍報告和9件被鑑識科學翻轉的謀殺、冤罪與歷史懸案》,臉譜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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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森.迪馬歐、朗恩.法蘭賽爾
譯者:林曉欽

解剖刀劃開的不只是屍體,還有真相──不管你願不願意面對!首席法醫撥開爭議罪案的聳動疑雲,將真相從冰冷的停屍間,帶到爭論沸騰的法庭上;從歷史的塵封角落,拿到現代科學的顯微鏡下──愛倫坡獎最佳紀實犯罪作品入圍、熱門影集《重返犯罪現場》(NCIS)演員的法醫學參考書

內容簡介:

  • 大牌音樂製作人為了擺脫槍殺女演員的罪名,斥資百萬美金聘請專家證人團隊,接下委託的鑑識科學家是在出賣靈魂、或是苦尋真相?
  • 掀起種族衝突的槍擊案中,一方是單純平凡的黑人少年、一方是熱心公益的白人義警,在媒體環伺、輿論沸騰之下,證人席上的法醫要如何堅持「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

擁有四十年執業經驗的法醫文森.迪馬歐,曾參與全美各地眾多社會矚目的刑案審判過程,經手的驗屍工作超過九千件。他的驗屍報告揭露過各式各樣駭人的罪行:醫護人員化身「死亡天使」毒害病患、母親在二十年間陸續殺死至少七名嬰幼兒、男童在鄉間森林裡慘遭閹割虐殺……。這些案件往往觸發大眾的不安全感、甚或挑起族群仇恨,引來多方揣測,有時也不幸製造了無辜的代罪羔羊。如何在理解每個案件的政治與社會意義的同時,堅定秉持對科學證據的嚴謹標準,成為他不曾間斷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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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臉譜

責任編輯:朱家儀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