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1》:歐洲人不能理解中菜的奢侈

《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1》:歐洲人不能理解中菜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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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中菜不管這種烹調事實上多麼講究,多麼精打細算,它還是叫歐洲人吃驚:在歐洲人眼裡它仍是太少了。

在英國,由於缺少新鮮食物,不僅在夏天,「鹹牛肉也是冬令標準菜」。在十八世紀的勃艮第,「豬肉是農民的大宗肉食。盤點財產時,很少不提到鹹肉缸裡的大塊肥肉。鮮肉是養病期間食用的奢侈品,而且價格昂貴,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在義大利和德意志的城市裡常見走街串巷賣臘腸的小商販。從那不勒斯到漢堡,從法國到聖彼得堡附近,鹹牛肉,特別是鹹豬肉,為歐洲的窮人提供他們菲薄的肉食定量。

當然這裡也有例外。主要的、重大的例外乃是英國人。格洛斯雷一七七○年寫道:「英國人賴肉類為生。一個法國人每天吃的麵包夠四個英國人吃」。不列顛島在這個領域是歐洲唯一的「發達」國家。但是,它讓一些相對落後的地區分享這種待遇。蒙邦西埃小姐一六五八年講到她的洞布領地上的農民時說:「他們穿得很好……不交人頭稅」;她補充說明:「他們一天吃四頓肉」。這個說法有待證明,但相當可能,因為十七世紀的洞布尚屬蠻夷之地。然而野生動物或家畜正是在人控制較鬆的地方繁殖最快。對我們二十世紀的人來說,彼得大帝時代里加的伙食,或者達維尼葉時代貝爾格勒的伙食(麵包、酒、肉、多瑙河以及沙維河出產的肥大的白斑豹魚和鯉魚,一切都「價廉物美」)很可能比當時柏林、維也納,甚至巴黎的伙食更對胃口。許多貧困國家在生活享用方面不比富裕國家差。生活水平取決於人口的數量和可支配的資源數量之間的關係。

得天獨厚的歐洲

歐洲的優越地位即使縮小了,畢竟依然存在。我們只需拿它和其他文明作比較。一個西班牙人(一六○九)說:「日本人只有獵獲野獸時才吃得上肉」。在印度,幸虧居民厭惡肉食:據一位法國醫生說,蒙兀兒帝國統治者奧朗則布的士兵對伙食的要求並不高:「他們只要有淡紅黃油澆在名叫吉斯利的菜飯上,就心滿意足了。」這種吉斯利完全是「大米、蠶豆、小扁豆煮熟搗爛後的混合物」。

中國人很少吃肉。幾乎沒有為屠宰而飼養的家畜。用殘羹剩湯,有時加一點米餵養的豬以及家禽,加上野味,再算上狗,經過「褪毛或油煎」在專門的肉店或城門口出售,或像乳豬和西班牙山羊羔一樣裝在籠子裡運輸:按拉斯戈特斯神父說,這些為數不多的動物不能滿足一個天性愛食肉的民族的需要。除了蒙古人習慣吃煮羊肉,中國人吃肉總要加點別的東西。肉切成能一口吞下的小塊,有時甚至剁成餡,作為「菜」的配料使用。按照傳統,中國人吃飯時有許多小盒裝「菜」,其中的魚或者肉配著蔬菜,佐以醬油和其他調料。不管這種烹調事實上多麼講究,多麼精打細算,它還是叫歐洲人吃驚:在歐洲人眼裡它仍是太少了。

拉斯戈特斯神父寫道:即使有錢人,也不過「好像只是為了增加食慾才夾幾塊豬肉、雞肉或別的肉吃……不管他們多麼有錢,地位有多高,他們消費的肉食為數甚微。如果他們像我們歐洲人一樣吃肉,他們擁有的各種肉食無論如何不夠他們的需要……會把整個國家吃窮的」。那不勒斯人熱梅利.卡勒里曾從廣州到北京又從北京回廣州穿行中國大地,一六九六年他對客店供應的素菜大為惱火,按他的口味這些菜索然無味。他不得不在宿處附近和在集市上碰運氣另購食物:雞、蛋、野雞、兔子、火腿、山鶉……。一七三五年左右,一位歐洲觀察家斷定:「中國人很少大塊吃肉」。他接著說:「他們因而只用很少的土地來飼養家畜。」

四十年以後,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傳教士說得更加明確:「歐洲近代哲學家們沒有想到人口過多帶來的種種不便和後果」,而人口過多的問題卻迫使中國人「不養牛羊,因為供牛羊生活的土地必需用來養活人」。於是「田裡缺少肥料,飯桌上缺少肉,打仗缺少馬」,「為收穫同等數量的糧食需要付出更多的勞動,使用更多的人」。他總結一句話:「相對而言,法國與中國的養牛數量至少為十分之一」。

中國文學作品提供了類似的證詞。清代一個當岳父的洋洋得意地誇耀說:「前日小婿來家,帶兩斤乾鹿肉來見惠,這一盤就是了。」一個屠夫對一位家裡的銀子「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至少養著幾十個親戚和僕人的大人物煞為羨慕,他有不容反駁的證據:那位老爺「一年就是無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某次宴會的全部菜餚只有「燕窩、雞、鴨,此外就是廣東出的柔魚、苦瓜……」一位愛使性子的年輕寡婦對飲食十分挑剔:「每日要吃八分銀子藥……頭一日要鴨子,第二日要魚,第三日要茭兒菜鮮筍做湯;閒著沒事,還要桔餅、桂圓、蓮米搭嘴;酒量又大,每晚要炸麻雀、鹽水蝦,吃三斤百花酒……」這一切並不排斥,反而促成了講究的飲食,甚而一種極端講究、靡費的飲食。但是歐洲人之所以不能理解中國烹飪的奢侈所在,這是因為對於他們肉是奢侈的同義詞。在中國只有北京皇宮前和城裡幾處廣場上才能看到堆積如山的肉。這都是來自韃靼的野味,在寒冷的冬季可以保存兩三個月,「價錢便宜,一頭鹿或野豬只賣一塊西班牙銀圓」。

在土耳其,我們遇到同樣的節省和淡泊。乾牛肉不僅是野戰士兵的食物。十六到十八世紀的伊斯坦堡,除了蘇丹的後宮大量消費羊肉,市民每人每年消費量約為一頭或三分之一頭羊。伊斯坦堡畢竟是伊斯坦堡,享有特殊供應……埃及從表面上看是富足的糧倉。一六九三年一位旅行家記載:「土耳其人的生活方式無異不間斷的苦修。他們之中即使最有錢的人也只吃劣質麵包、大蒜、洋蔥和酸奶酪;有時加一點煮羊肉,便是大開葷了。他們從來不吃雞和其他禽類,雖說市場上售價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