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基公園》(上):土狼、烏鴉、食腐蒼蠅、蠕蟲,三個人在雪地中槍

《高爾基公園》(上):土狼、烏鴉、食腐蒼蠅、蠕蟲,三個人在雪地中槍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冰雪中三具身分不明的屍體、為何竟成KGB拒絕接手的燙手山芋?被迫接案的莫斯科民警艾凱迪.藍柯,要如何在美蘇對峙的險峻局勢下,查出隱沒在漫天風雪中的迷茫真相?

文:馬丁・克魯茲・史密斯(Martin Cruz Smith)

所有夜晚都該這樣黑暗,所有冬季都該這樣溫暖,所有車頭燈都該這樣眩目。

廂型車開上一座雪堆,動彈不得之下熄了火,凶殺科小隊下車。人民警察的警官全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手臂粗短、眉毛緊貼雙眼,裹著厚重的羊皮長大衣。其中沒穿制服且身材瘦長、皮膚蒼白的是調查組長。他同情地聽著在雪中發現屍體的警官陳述:他只是半夜走出公園小徑不遠解手,結果尿到一半發現了他們,打開的褲襠幾乎把老二凍僵。小組循著廂型車的車燈光線前進。

調查組長猜測,這幾個可憐的死王八蛋一起喝著伏特加,然後三人再歡樂地一起凍死。伏特加是液態稅,價格總在上漲。而從經濟效益與預期酒力看來,三人共享一瓶的確是最幸運的分法。這是原始共產主義的完美範例。

空地另一側出現燈光,樹的陰影橫掃過積雪,直到兩輛黑色伏爾加(Volga)出現。精力充沛的矮胖皮布留達少校,領著一隊國安會(KGB)幹員下車往這裡前進。民警和祕密警察同時跺著腳取暖,吐出一道道熱氣。結晶冰花在他們的帽子與衣領上閃耀。

民警是內政部轄下的警察機構,負責指揮交通、飛車追捕醉酒駕駛、收拾尋常死屍。國家安全委員會,亦即祕密警察單位,則被賦予更偉大而微妙的責任,要打擊國內外陰謀人士、走私販與反抗者。這些幹員雖有制服,卻偏好可隱匿身分的便衣。皮布留達少校滿口以大清早為題的爛笑話,興高采烈想降低民警與國安會之間緊繃的職場敵意。他滿臉堆笑,直到認出那位調查組長。

「藍柯!」

「沒錯。」艾凱迪.藍柯隨即走向屍體,讓皮布留達跟上。

發現屍體的民警留下的足跡指向空地中央那些洩露祕密的隆起處,足跡停在半途中。調查組長應該抽得起較高級的菸,艾凱迪卻點了支廉價的普利馬(Prima),讓那力道強勁的菸味充盈口中——這是他與死人打交道時的習慣。一如民警陳述,屍體有三具。他們安穩地躺著,在漸融冰殼下的姿態甚至可說帶著藝術感。中間那個仰面躺著,雙手交疊,彷彿某種宗教的葬禮;其他兩人則背轉過身,在冰下伸長雙臂,宛如信紙兩側的浮凸紋飾。他們全都穿著冰刀鞋。

皮布留達用肩膀擠開艾凱迪。「等我確定這裡沒有國安問題之後再換你們。」「國安問題?少校,公園裡有三個醉漢——」

這時少校已揮手叫個拿相機的特工過來。每拍一張照片,雪堆就閃起一片藍光,屍體彷若隨之浮起。這台是外國相機,幾乎能即刻送出相片。攝影師驕傲地拿了張相片給艾凱迪看。雪地反射的閃光讓三具屍體變得模糊。

「覺得如何?」

「真快。」艾凱迪把照片遞還。屍體周圍的雪全被踩亂了。他看得心頭火起,又深吸一口菸。他修長的手指扒過頭上柔軟的黑色長髮。他注意到少校與攝影師都沒想到要穿靴子。說不定這些祕密警察雙腳濕透以後會快點閃人。至於這些屍體,他猜大家會在附近雪地找到一、兩個能交代死因的空酒瓶。在他身後,夜色正逐漸消逝在敦斯科伊修道院後方。他看見民警團的病理學家列文從空地邊緣輕蔑地望過來。

「屍體看來已經在這裡很久,」艾凱迪說:「再過半小時,我們的專家就可以在陽光下讓他們解凍,然後再檢查。」

皮布留達指著最近的屍體說:「哪天這也可能是你呦。」

冰粒在空中閃爍微光。艾凱迪不確定自己有沒聽錯。他認為對方不可能這麼說。皮布留達的臉在車頭大燈的光線中忽隱忽現,像是就要掀開的底牌,眼睛有如骰子點數又小又黑。這時他突然拋開手套。

「我們不是來聽你上課的。」皮布留達跨在屍體上,開始像狗一樣扒雪,把雪塊左右丟開。

這人自認已對死亡麻木。他進過幾間從地板到天花板滿是血跡的高溫廚房,他是這方面的專家,知道在夏天人體隨時可能爆開噴血,所以比較喜歡冬季僵硬的屍體。接著,一張新的遺容從雪地裡突然冒出。調查組長從沒看過這樣一顆頭,他覺得自己永遠忘不了這畫面。這時他還不知,此刻就是自己人生的分水嶺。

「是謀殺。」艾凱迪說。

皮布留達泰然自若。他立刻拂去另外幾顆頭顱上的雪。它們跟第一顆頭的狀況一樣。然後他跨在中間那具屍體上,連連捶打那身結凍的大衣直到裂開。他將大衣剝開,接著再打裂並剝開底下的衣服。

「不管搞成怎樣,」他笑了,「你都可以確定這是個女的。」

「她中了槍,」艾凱迪說道。露出乳頭的死白雙乳間有個黑色子彈的穿入傷口。「少校,你這是在毀壞證據。」

皮布留達將其他兩具屍體的外套弄裂並打開。「中槍,全都中槍!」他像盜墓者般喜不自勝地說。

皮布留達的攝影師在閃光中拍下他的一連串動作:雙手翻起屍體僵硬的頭髮、從一張嘴裡挖出一顆鉛彈。艾凱迪注意到,三個受害者除了頭顱都被嚴重損毀,手指最後一節也都失蹤,沒了指紋。

「子彈也射穿這兩個男人的頭,」皮布留達用雪擦洗雙手。「屍體三具,幸運數字喔,組長。我幫你把骯髒活都辦了,現在我們扯平啦。」他對攝影師下令:「我們撤。」

「你不就是幹骯髒活的嘛,少校。」艾凱迪說道,攝影師正步履艱難地離開。

「你說什麼?」

「三個人在雪地中槍,還被人用刀亂砍,少校,這種事是你的工作。你不會想讓我查這案子的。誰知道會查到哪裡去?」

「會查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