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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之下》:我父母是怎麼死的?這個問題引領我來到「血液」這個主題

《皮囊之下》:我父母是怎麼死的?這個問題引領我來到「血液」這個主題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我走路回家的途中,我想著獲知結果可能意味著什麼。我知道醫師是對的,我感染愛滋病毒的機會確實不高,可是要是真的染上的話,我會有何反應呢?我會告訴任何人嗎?

文:卡優・欽戈尼(Kayo Chingonyi)

血液

當我遇見陌生人,比方說是在晚宴的場合上,而且對方問起了我的家庭或童年的時候,我會試探到底自己可以保留多少。特別好的情況是我剛好坐在一個外向且話多的人旁邊,只要我不時發出一些適當的聲音回應,對方就會欣然自行填補空檔。「我聽別人說你是詩人;那一定很困難。我的意思是,寫詩到底可以賺到什麼錢啊?不過,我聽到你出了一本書,做得很不錯,所以你一定是做對了什麼,對嗎?」很有意思的是,我發現交流竟然可以是,有一方一直在說,而你簡直可以不太搭腔,卻還是與某人繼續對話。如果我感覺特別想要調皮一下的話,我會虛構一些事情。惡作劇的訣竅就是要試著不動聲色,只要你可以板著臉說事情,即使是疑心病最重的人一時也會姑且接受。

有些時候,我根本不需要編織故事,有些人會主動臆斷我的生活,而我絕對不會糾正他們。因此,當他們問起我成長的地方,等我回答後,他們就會自己想像我是跟著父母在那裡生活,與其跟他們做進一步的解釋,更簡單的方式則是按照對方自以為是的真實。跟第一次見面的人說話,實在不是與對方分享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現實的適當時機。然而,當兩個人試著要認識彼此,都努力表現得輕鬆自在的時候,對話中出現的事情卻讓我難以啟齒。如果說實話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輕鬆訴說真相。

要是有人問起了我的父母親,我不能夠告訴對方:「他們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或者倒不如說,我是可以告訴對方的,可是真的這麼做的話,馬上會硬生生地將兩人的對話帶往一個必定的方向。因為父母照道理是不應該在孩子還那麼小的時候就過世的,因此與人分享了我的生命中最原初的真相,那意味著引起對方的不自在。「他們是怎麼死的?」是隨後自然而然會出現的問題,可是至少在這個講求克制的國家,至今還沒有人真的這樣問過我,即使他們的表情有時透露了這樣的訊息。面對著是要讓陌生人相信我有過一個自己沒有過過的人生,還是要看著他們臉色改變而努力想知道該說些或做些什麼,我通常是選擇謊言。


我父母是怎麼死的,正是這個問題引領我來到了血液這個主題。

如果我是處於樂於交談的情緒,加上有人直接這麼問我:「你的父母是怎麼死的?」我就會仔細衡量自己是否真的能夠實話實說。我可能會說自己的父母親是死於一種「血液疾病」,這樣一來既有提到重點,但是卻寬容地模糊。我極少提到的是,我的父母親都是死於愛滋病毒(HIV)所引發的支氣管肺炎。我也從來不詳細說明他們的死亡是因為愛滋病毒阻礙了白血球的功能,而白血球有助於身體的自我保護。

我也沒有辦法繼續解釋,在我的出生地尚比亞(Zambia),「各個地區的成年人的愛滋病毒的感染比例不同,一般認為大約是介於百分之十二到百分之二十之間。」我也不會談起尚比亞就是這樣的一個國家,其境內大概有近五十萬的孩童都因為愛滋病毒而失去一位父母或雙親都過世。我之所以不想談這些不外乎是羞恥的關係,畢竟愛滋病有著極端的汙名,其中多是以極為有問題的方式將之種族化,而且我們對愛滋病毒如此缺乏了解,以至於我不覺得自己能夠說出真相而不引起任何評斷。

或許我對於評斷的恐懼是值得加以挑戰的。或許,比起廣泛的文化讓我們所相信的,人們其實要來得更加寬容。不過,超越這樣的恐懼所涉及的風險卻讓人覺得還是相當高。甚至是對那些跟我最親的人,我都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告訴他們愛滋病對我的人生歷程所造成的影響。我之所以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死於愛滋病毒感染,那是因為母親在覺得我的年紀夠大而能夠了解的時候向我解釋了一切。而在我的母親開始生病的時候,我壓根兒沒有想到她也感染了相同的病毒;她從來不曾跟我解釋何以她的體重掉了那麼多,或者是說明她為什麼需要我陪她到醫院去做那麼多的檢測。

我現在則理解了,那是她不願接受的狀況。她拒絕了也許可以活下來的治療。她會那麼做是因為羞恥嗎?她已經不在了,不能來回答這個疑問,而我所能臆測的就是在那段必定是她人生痛不欲生的時期的可能感受。然而,如果羞恥是她拒絕協助的部分原因的話,那麼我一定要終結這樣的羞恥。


對於無法在自己臨終之際向我說出口的事情,她就留待我的阿姨和叔叔為我解釋。在我慢慢適應和哀悼一段時間之後,有一天,阿姨把我帶到一旁,她問我會不會很好奇母親是怎麼過世的。她問話的方式其實留了些許餘地,我大可回答「不會」,可是當她問完話,我說自己是好奇的;我確實有一些問題。在我書寫這段往事時,對於阿姨知道把對話延緩到適當時機的能力,我是記憶猶新。她那時以冷靜的神情看著我,那個神情就如同她從前告訴我一個困難真相時的表情一樣:在我過完十三歲的生日沒有多久,她在我上學前坐著跟我說話,她告訴我,就在那天的清晨時分,我母親的肺衰竭了,而醫護人員沒有把她救回來。

當我跟阿姨有了更詳盡的第二次對話之後,我就開始覺得自己一定也有愛滋病毒。愛滋病毒是有可能經由母親的血液傳染給胎兒的,不是嗎?要是我一直沒有接受治療怎麼辦呢?我現在才理解到,我的愛滋病情結無非是我想要逐漸接受發生的一切的首次努力,包括了自己對於父母親死亡的方式的感受,除此之外,還有自己對於許多人知道的尚比亞就只有一件事的感受,那就是要是這些人知道些什麼的話,他們就只知道尚比亞是世界上愛滋病毒感染率最高的國家之一。我很氣憤自己的家庭竟然無法倖免於這樣的統計;不只是我的父母,連他們的朋友、鄰居和親戚也都感染了病毒。我的身體怎麼能夠容下這麼多的恥辱呢?我必須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愛滋病毒,以便消除心中的所有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