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身體性》:服務與文化產業的性別與勞動展演

《工作的身體性》:服務與文化產業的性別與勞動展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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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們希望這本書可以讓人們的目光從各式光鮮亮麗、「做功德」的服務業表層,轉移到受僱者每天必須面對的性/別、階級、工作與身體交織的複雜社會關係上,讓服務業工作者的勞動價值得以被適當評價。

文:張晉芬(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陳美華(中山大學社會學系)

工作幾乎都是透過不同的身體部分來完成的,但除了職災和職業病之外,學術界其實很少討論身體和工作之間的關係。例如,護理師、看護、居家照顧服務員都是在執行照顧工作,但為什麼清一色幾乎都是女性呢?美髮設計師、美容師都是滿足人們追求美麗、時尚的行業,但為什麼她們也被要求穿戴時尚,甚至必須是美的代言人呢?再者,前述這些工作者又是如何透過各種身體技藝的學習,才能從職場菜鳥變成熟練老手?這些問題凸顯了「工作」其實已經不只是勞務輸出、把事情做完而已,而是進一步地在篩選產業自身所界定的合宜、適當的身體;而且這種身體篩選的過程也經常和既定的性/別體制息息相關。思考工作、性/別和身體之間的關係正是本書關注的主題。

工作的身體性:服務與文化產業的性別與勞動展演》(巨流,2019)一書是由本文的兩位作者負責編輯,共12位作者參與撰寫。這本書收錄的文章主要包含三個主題:工作、身體、性與性別。其中任何一個面向都可以單獨成為一個研究主題或一本書籍。將三個主題結合在同一本書中,不僅是要顯示議題之間的交織性,也是要說明:早期以製造業男性及其陽剛的身體作為「工人」、「勞動者」的社會想像(Acker 1990)已然無法解釋當前服務業與女性受薪階級的日常勞動圖像。尤其,過往勞動社會學常以男性工人階級關心的議題,以及製造業勞動過程的霸權/專制觀點,作為核心理論圖式的研究途徑,明顯無法適當地勾勒當前女性在服務業中的勞動形態與勞動過程。

台灣自1995年開始,服務業的就業人數就突破所有就業人口的50%;即使在那之前,服務業所占比例也高於製造業。2017年服務業的就業人數超過673萬人,其中女性占了54%。在台灣,除了學位論文之外,大概是到藍佩嘉(1998)、陳美華(2006)等人的研究發表之後,關於女性低階白領工作的勞動過程、身體和情緒勞動的操作、當代服務業與性╱別的期刊或專書論文才逐漸增加。這應是與大量互動式服務性質工作的興起以及被認為符合女性特質、女性天生就會做的刻板認知有關。同時,服務性工作流動性高、偏向個人式的服務,也不如工廠內的勞工般較易凝聚集體意識和抗爭動力,早期的相關研究因此較少探討服務業勞工的自主和性別意識。服務性工作中的互動過程、勞動結果、具有性別意涵的各式身體勞動需要更多研究能量的投入,讓個體的勞動血汗和過程被看見。

美學勞動

服務業中屬於女性的工作並非都需要與服務對象或客戶直接互動,然而,即使是「單純的」性/別化身體的公開展示,在面對群眾或觀眾時,仍需要展現適當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在早期、當台灣社會的經濟尚未起飛之際,雖然服務業只是初具發展,但商業銷售活動已開始利用女性作為產品代言人。

在第一個單元「美學勞動」中,吳怡靜及王秀雲的〈性別、勞動身體與國家:台灣商展小姐,1950s-1960s〉藉由歷史和訪談資料,勾勒出台灣在戰後動員女性展露身體美學的勞動過程,並探究勞動者的自我認知。這些身體化的展演都經過組織安排下的面試和職前訓練,對於求職者和受僱者的外貌和身材有特定要求。楊雅清的〈名模養成:模特兒工作中的身體、情緒和自我〉分析在光鮮亮麗的模特兒產業背後,資本家如何透過嚴厲的身材檢選、反覆訓練各種身體技藝,包含微笑、走路姿勢、優雅站位等,將一個個女體轉化成可配合客戶要求、符合時尚標準的商品化身體。

過去的勞動研究提到工匠精神,幾乎都是指男性擅長的技術,如:鐵匠、金匠;女性擅長的技術幾乎從未被視為工匠技藝的一種。在家庭中煮飯燒菜的大都是女性,有「媽媽的味道」似乎是對餐飲食物的高度讚許,但勞動市場中多數大廚都是男性。編織或做衣服自古以來是女性的專業,「男耕女織」即是描寫農村社會時常用的詞彙。然而,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大都是男性,日常負責家中縫紉事務的仍然是女性;台灣許多中小企業是靠紡織起家,但女性也多數是老闆娘而非老闆(呂玉瑕 2001)。

漢人社會如此,當前的原住民族社會也似乎把女性的編織技能視為居家自娛、頂多是具有族群和文化色彩的副業。本單元的第三篇文章——賴淑娟及羅中峰的〈“Gi Su Na Mi Tminun Na O” 我們還在織布:當代文面族群編織勞動的轉化與存續〉——顯示,編織作為原住民族群內女性代代相傳的技藝,雖然無法讓她們開工廠、成為名牌設計師,但藉由教導與學習,使用網路科技,擴展勞動過程的疆域,讓女性的勞動與經濟、集體記憶和族群認同連結。

照顧勞動

在第二個單元「照顧勞動」中,三篇文章均為探討照顧工作的勞動過程與互動難題。在多項女性主導的白領工作中,護理算是相對而言工作報酬較高的職業。然而,在關於工作場所性騷擾的研究中,護理這項職業經常是被研究的對象。過去已有文獻揭露護理人員經常受到性騷擾。張晉芬的〈為何無法消除敵意工作環境?分析醫院內處理性騷擾事件的權力運作〉則進一步探討,當性騷擾發生後,醫院內部如何處理以及其中涉及的權力運作。利用對醫院護理人員間接詢問所獲得的資料,作者發現,性騷擾被正式處理的機率低,處理方式也依加害人的身分而有所不同。當加害人為醫師或主管時,受害人明顯較可能離職;對後者來說,在權力關係不平等的階級結構下,醫院並非是一個友善的工作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