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人新經濟》:中產階級的孩子何以渴望勞動階級的工作?

《職人新經濟》:中產階級的孩子何以渴望勞動階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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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討論新經濟體系中什麼是「好」與「爛」工作中,「酷」工作占有相當獨特的地位。「酷」工作就算同時是份「爛」工作,也擁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特殊光環,足以克服或掩蓋其本身的負面條件。

文:理查・E・歐塞霍(Richard E. Ocejo)

【中產階級的孩子何以渴望勞動階級的工作?】

(前略)

對於擁有時尚品味的都會年輕人來說,這些工作場所透露著一股酷味。在他們看來,為了精調雞尾酒與獨一無二的小批次烈酒而走訪隱密的酒吧,為了剪出經典髮型與老式刮鬍而前往有如打獵小屋的陽剛理髮店,或者為了購買在地飼育肉品的罕見部位而光顧當地肉舖,這些皆是都市生活的基礎。對於個人為休閒所購買或從事的事物具備特定的敏銳度,對於商品製作與服務過程有一定程度的意識與要求,而且又有一定數量的金錢可用於這兩者的人來說,他們會在城市的眾多選擇中,找尋這些新型的都會奢侈。相較於來客更多的運動酒吧、嘈雜夜店、大廠牌酒飲、便宜快剪店,或以保鮮膜封在保麗龍盤上的肉,那些選擇代表了有趣、酷、都會性。在這些地方工作想必很酷。

在討論新經濟體系中什麼是「好」與「爛」工作中,「酷」工作占有相當獨特的地位。「酷」工作就算同時是份「爛」工作,也擁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特殊光環,足以克服或掩蓋其本身的負面條件。特定產業中的「酷」工作就是比其他產業多,例如文化產業裡有明星音樂人、藝術家與時尚設計師,為這事業增添一抹特別的光芒。不過,音樂、藝術與時尚等文化產業的從業者,就算不是一線製作人,而是幕後枯燥行政工作的從業者,依然承認自己的工作有種「體制性的魅力」(institutional charisma)——亦即深植在結構中、令人不得不服的吸引力。

儘管工作枯燥、低薪(或無薪)、低利潤(甚至沒有利潤),他們仍然會因為能自己跟塑造文化的集體努力沾上邊,因而認為自己很特別。本書中幾種職業所屬的產業——夜生活、酒精、理容與造型,以及食物——都算是今日都市中最時髦、人氣最高的產業,在都會的時代精神構成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長久以來,夜店、時尚與精緻餐飲一向代表著魅惑人心的都市生活。然而,從事這些產業的體力勞動者一直要到近期,才能跟都市中的名流精英共享些許關注,讓自己也成為獨特的精英。

消費者一再對這些從業者說,他們的工作想必很酷,因為做這行要有創造力,而且工作又有趣。消費者親眼看到從業者為人製作、提供特殊卻又實用的商品與服務。他們看到從業者享受工作,也讀到生活風格與社交媒體如何以「明星酒保」、「吧廚」、「調酒師」、「蒸餾大師」與「文青」(hipster)等詞彙,將這些從業者形容成是各自領域中的明星。在這些體力活搖身一變、提升到新精英階級的過程中,「酷」這個要素可說舉足輕重。人家之所以會追求以此為職志,想必是因為做這行看起來很酷。

「文青」一詞在媒體版面四處可見,也滲透到大眾對於這些職業的想法。至少「反諷」這個當代文青的特色滲透了這一切。一般人認為,文青把每件事都當成天大的笑話看待。比方說,雖然受過良好教育,出身中產階級,但文青卻會認同廉價啤酒和卡車帽等工人階級文化的符號,而此舉既是為了展現自己的「酷」,也是為了玩起群體內部地位的遊戲。「文青」一詞經常帶有負面意涵:「文青」的次文化角色形象舉止既不誠懇,也不可靠。對抱持如此看法的某些人來說,你大學畢業,卻決定從事傳統上實屬工人階級的工作,穿起老式風格的衣服,從事手作勞務,這種念頭本身就是文青文化的縮影。

但是,懷舊之情或許也對這些勞動者與工作場所的「酷」有所貢獻。這些工作場所與品牌採用的主題與樣式、工作習慣與某些從業人員的外貌,都能喚起一種失落的、更美好的、受人渴切懷想的風格。地下小酒館與經典旅館酒吧、禁酒時期的蘭姆酒走私、木造打獵小屋與經典理髮椅,以及桌上擺的砧板。手榨果汁、罐式蒸餾、直式剃刀、全隻屠體分割。背心與袖環,鎖子甲與刀鞘。以懷舊的眼光單獨看待這些面向,便能將它們從原本的歷史時代抽離,讓當代版的它們更顯優越。比方說,超市內以保麗龍盤和保鮮膜封裝的牛排,就是比不上由功夫了得的屠夫以舊日手法從吊掛的屠體上現切的部位。讓失落的世界重新復臨的,正是這些新精英勞動者。

但是,鮮少有人會因為單純覺得這些工作很酷,便投入其中。雖然浪漫的往昔在他們工作場所的風格中,有時甚至在勞動背後的文化中發揮著一定的影響力,但為復興失落的文化而投身這些行業的人,甚至比因為覺得「酷」而從事的人還更少。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工作內容、職業形象與歷史關聯中的「酷」跟「潮」等因素,對從業者最初會選擇從事此行並無影響。他們也不會把大眾對其工作內容精髓或核心的想像納入考慮,而文青的招牌反諷不僅對他們的選擇沒有影響,在他們的日常工作與職業認同中也不具任何地位。

一般人之所以從事特定領域或特定產業中的工作,背後多有常見的社會機制,例如社會地位與名望、家庭影響、教育分流過程,但這些也無法直接套用在他們身上。有些學者主張,中產青年做「爛」工作(例如零售業)是因為身分認同與消費之間的關係,或是因為他們認同店家品牌,想跟自己的朋友與「酷」同事相處。這些解釋也無法說明本書所談的勞動者。那麼,這些勞動者何以會以此為職業,他們又何以不會把從事這種職業視為向下的社會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