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為人生煩惱找答案》:傅柯「生命權力」——明明很自由為何還會煩悶?

《哲學,為人生煩惱找答案》:傅柯「生命權力」——明明很自由為何還會煩悶?
傅柯(Michel Foucault)|Photo Credit: thierry ehrmann @ Flickr CC By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生命權力就烙印在我們身上,我們被各種權力馴養,甚至還會相信這些權力所盼的就是我們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不是父母要我做的,是我自己的意願」、「這些工作是我喜歡才做的」、「為國家犧牲就是我的期盼」。

文:黃珍奎(황진규)

「公司最近怎麼那麼悶?」

「哪裡悶了?又不是在當兵。這裡固定領月薪、週休二日,還能請年假耶。」

這是我還在上班時,與同事間的對話。同事說的沒錯,與軍隊相比,公司可說是相對自由的空間:可以每天下班回家、週休二日、能請年假,和整天關在教室裡讀書的學生時期,或必須關在軍中好幾個月的當兵時期相比,可說是自由得不得了。但還是令人感到莫名煩悶,而且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如此感受。

某位大學生跟我說,最讓他喘不過氣的空間就是他家。但一般說到最自由舒適的空間,不就是自己家嗎?那裡竟然會讓他感到不適?我訝異地反問他:「你的父母很嚴厲嗎?」他回答不是。他在家想躺就躺,想看電視就看,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即使如此,還是覺得家裡讓他悶到不想回去。

不論是在公司或家中,明明看似自由,沒有明顯令人煩悶的理由,卻又總是會令人感到喘不過氣,這股奇妙的不悅感執拗地折磨著我們。煩悶感一般來自於根本上的不自由,因此當我們覺得某個空間或關係令自己感到喘不過氣,只要出發去尋找自由即可,如此一來就能擺脫那股彷彿掐著心臟般的煩悶。

問題是,公司、家裡雖然讓人感到煩悶,同時卻是個自由之地。我們該如何處理這種明明自由,卻感到煩悶的奇妙不悅感呢?

分析「規訓與懲罰」的傅柯

這個問題由法國哲學家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來解答。他在《瘋癲與文明》、《規訓與懲罰》、《性史》等書中展現對權力見解獨到的哲學思維。他在這些書中詳細闡述了權力是如何馴服人類。傅柯應該會說,我們偶爾感到自由卻煩悶的這股不悅感,是因「生命權力」(bio-power)而起。為了理解「生命權力」這個概念,我們來慢慢跟上傅柯思維的腳步吧!先來瞭解他的著作《規訓與懲罰》。

《規訓與懲罰》書中闡述的議題很簡單,主要是要回答:「監禁比死刑還更人性化?」傅柯在回答的過程中,提及了權力使人類肉體與精神順從的方法。準確來說,它揭露的是權力如何讓人類肉體與精神順從的演變。傅柯透過這本書縝密地追蹤「規訓」與「懲罰」究竟經歷了哪些歷史變化。

根據《規訓與懲罰》所述,最早的懲罰是令人不忍目睹的公開處決。這種形式的懲罰是基於封建社會的王權。他們藉由公開處決,引起人們心中的強烈恐慌,試圖阻止犯罪或顛覆體制的企圖(政變、謀反),這種懲罰帶有報復性質,也就是說,「如果做了我說不准做的事情,就必須付出代價!」而傅柯注意到從某一刻開始,這種懲罰開始轉變為其他形式的懲罰。

十八世紀之後,報復轉變為「馴服」。他們發現犯罪者也是人,這項發現改變了人們的認知,也就是「必須透過人類行刑制度(對犯罪者進行矯正、教化,和為了重返社會而進行教育的制度)和馴化,使其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根據傅柯所言,在這樣的過程中,監獄從單純的「處罰權力」轉變為依照紀律的執法主體,成為訓練、矯正、教化的「馴化權力」,現在我們所知的監獄概念,就是源自於此。

名為「圓形監獄」的牢籠

乍看之下,從「報復」(處決)演變至「馴化」(監禁)似乎是一種社會進步。首先,並不會因為是犯人,就無情地殺害或嚴刑拷打,不僅如此,馴化、矯正、教化犯人,是多麼地有人性呀。然而傅柯卻讓我們深信「監禁比處決更有人性化」的說法產生斷裂,他在此提到由傑瑞米.邊沁(Jeremy Bentham)發明的監獄設計──圓形監獄(panopticon):

四周環繞著一圈環形建築,中央有一座高塔。塔上朝向環形建築的那一側開了幾面窗戶。⋯⋯位於中央的塔內部署著一位監視員,而每間囚室內都各別關了可能是瘋子、病人、囚犯、勞工或學生的任何一人。──《規訓與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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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Friman CC BY-SA 3.0
古巴的「圓形監獄」Presidio Modelo。

圓形監獄的panopticon 以字義來說,就是全部(pan)和看(opticon)的意思,也就是「一網監控系統」。傳統的監獄是把囚犯集合起來,關在同一個地方,看守則是駐守在中央塔裡。而圓形監獄則是一種塔內的看守可以看得見每一位囚犯,但囚犯卻看不見看守的監獄。傅柯對此做出下列詮釋:

圓形監獄只是「分離了看與被看的結合」,並未進行任何拷打或處決,看似相當人性化。這不是一個造成肉體直接痛苦的空間,而是一個馴化、矯正和教化的空間。然而,這種講求馴化和矯正的圓形監獄果真如同我們相信的,比拷打和處決犯人的空間還更加人性化嗎?

對此,傅柯談到圓形監獄的核心是「監控」,而這裡的監控,指的不僅是一般單純注視的監視,而是可以進行嚴密的身體控制,持續束縛身體,並有效讓對方順從的方法。這就是所謂的為了維護紀律和領導的「監控」。根據傅柯所言,這種為了維護紀律和領導的「監控」,是發展自以馴化、矯正、教化為目標的代表空間──監獄。比任何人都聰明的傅柯,並未在此停止他的討論。

整個社會就是一個監獄

傅柯指出,圓形監獄就存在於社會的各個角落,在他這番洞察一閃而現的同時,也令人感到有點毛骨悚然。這表示,不僅是被關在牢中的囚犯,甚至是過著平凡生活的我們,也藉由為了維護紀律和領導的「監控」而被馴化。看傅柯是怎麼說的:

所謂圓形監獄就是從各種慾望產生出權力同質效果,令人驚奇的機械裝置。現實上的隸屬化就是從虛構的關係中機械性地產生。因此不須以暴力手段向囚犯要求行善、向瘋子要求穩定、向勞工要求勞動、向學生要求熱忱、向病人嚴守處方。──《規訓與懲罰》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有「現實上的隸屬化」,就是想要拘束奴隸的一股權力。過去只能以拷問、鞭打、殺害等暴力手段來達成隸屬化(束縛)。站在權力的角度來看,因鞭打造成血花四濺,其實非常麻煩又沒效率。最後權力終於發現了簡單又乾淨的機械裝置,就是名為圓形監獄的這個「從各種慾望產生出與權力同質效果,令人驚奇的機械裝置」。

從圓形監獄中發現的這種藉由監控來馴化的技術,現在被擴大至學校、部隊、工廠當中。這類控制與馴化的原型模式也滲透到社會各個角落。在這個過程中,不須仰賴麻煩又沒效率的暴力手段就可達成奴隸化(隸屬化)。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傅柯提出了「整個社會就是一個監獄」這種閃現又令人不寒而慄的主張。藉此,傅柯表示,歷經長時間束縛與監控的懲罰後所抱持的恐懼,要比殘酷卻迅速走向死亡的公開處決還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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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Reuters/達志影像

傅柯的「生命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