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莉娜》:生命療養院唯一可能擁有的獨處,就是閉上雙眼

《卡塔莉娜》:生命療養院唯一可能擁有的獨處,就是閉上雙眼
Photo Credit: Reuter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有人告訴我,有罪犯會利用小村當作躲避警方追捕的藏匿處。而城市官員及醫療專業人士之間也早有共識:沒人能真正在生命療養院中痊癒。怎麼可能痊癒呢?生命療養院代表的是以死亡語言訴說的生命。

文:朱歐・畢尤(João Biehl)、托本・埃斯可拉德(Torben Eskerod)

生命療養院坐落在一座看來無比悲慘的小丘上。人權運動者威恩克勒在一九九五年三月帶我來到此地,隨行的還有一位丹麥攝影師托本・埃斯可拉德。接待我們的是療養院的創辦人奇伊・達斯・德洛加斯。「生命療養院是實踐愛的地方,」他告訴我們,「這些人已經沒人要了,但付出關懷是我們的使命。」

整個院區擠了太多人,地面上搭滿帳篷。院內只有少數幾棟永久性建物,其中包括一棟木造教堂,和一間沒有熱水的臨時廚房。大約有兩百人住在恢復區,另外還有兩百人待在醫療站。每區都只有一座浴廁站。醫療站和恢復區之間用門隔開,由志工負責看守,以確保那些生理或心理問題最嚴重的人無法在整座療養院中到處遊蕩。這裡的每個人都在各自的骯髒地盤內閒晃、在地上打滾,又或者蹲在自己的床上或床底下——如果有床的話。

他們都是孤身一人在此,大多不說話。院內氣氛遲滯,有種隨著等待而來的自棄感,畢竟他們等待的也是一片空無,而且是比死亡還強悍的空無。我想,此地唯一可能擁有的獨處就是閉上雙眼,但即便這麼做了也無法跟現實保持距離,因為你的思緒一定會被垂死氣味無止盡地入侵。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味。

就拿那名體型像小孩子的婦女來說好了,她整個人蜷縮在一張搖籃中,雙眼失明。她開始衰老並再也無法為家裡工作後——「更糟的是,」替我們導覽的志工凡德賴說,「她還會消耗家裡的食物。」——親戚就把她藏在陰暗的地下室裡,藏了好幾年,只勉強讓她留下一條命。「現在她是我的寶寶了。」曾是靜脈注射藥癮者的安潔拉說。她幾乎可以確定患有愛滋病。安潔拉很久以前就輸掉了兩個孩子的監護權,現在整天都在照顧這名衰老的婦女。

「我在生命療養院找到了上帝。剛來這裡時,我只想自殺,現在我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這個奶奶的名字。她只會大叫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是的,一切都令人驚恐。不過在這些生命被摧毀的方式當中,似乎仍有一些尋常且令人感到熟悉的元素。我該如何取回這段歷史?又該如何描繪在此地出現的出人意料的人際關係,以及院民之間的關懷?這一切互動之中存在什麼樣的潛能?這樣的潛能又是如何被反覆耗蝕?

沒過多久,上帝的救贖話語瀰漫了整個空間。音量非常大。聲音是從現在擠滿復健治療者的教堂內傳來,他們低垂著頭,安靜聆聽幾位神召會的牧師發言。「你們正在跟上帝對抗,但祂的話語會協助你戰勝世界,也戰勝肉體的誘惑。」隨手拿來當大聲公的器材放大了上帝話語的音量,使之充滿了整個環境。為了獲得食物,這裡的人每天都得參與這種布道會;他們必須做出皈依上帝的證言,還得背誦聖經金句。

布羅諾先生正在講台上說話:「弟兄們,對上帝的信仰能讓你戰勝世界。我來這裡時狀況很差。我在這世上做了很多最糟糕的事。十六歲時,我離家,想要自由。我開始喝酒、用藥。我在毀滅我自己。現在我四十八歲了。我失去了家人。我的三個小孩不想跟我有任何關係。行乞後連朋友也離開我了。只有生命療養院對我敞開大門,而在這裡,上帝的話語開啟了我的心靈……我開始看到自己的價值。」

結束復健區療程的男人占據了附近一片土地,在上面搭建小屋。這個被稱為「小村」(vila)的貧民窟在生命療養院的外圍逐漸形成,彷彿生命療養院正在往外輻射擴張。街頭上的經濟模式仍在此處運作。雖然生命療養院作為一個復健中心,還是有藥物在療養院的設施及小村間自由流通。有人告訴我,有罪犯會利用小村當作躲避警方追捕的藏匿處。而城市官員及醫療專業人士之間也早有共識:沒人能真正在生命療養院中痊癒。怎麼可能痊癒呢?生命療養院代表的是以死亡語言訴說的生命。有謠言指出,奇伊・達斯・德洛加斯和他身邊親近的同事會侵吞慈善捐款,甚至還有流言說樹林中藏有一座祕密墓地。

對奇伊而言,生命療養院儘管雜亂無序,仍是「必要的存在……總有人得試著做些什麼」。這個療養院之所以存在,政府、醫療機構及家庭都參了一腳,而且還持續把各種年齡的人帶到生命療養院來等死。奇伊的說詞充滿怒氣。他引用《舊約聖經》來為自己的先知身分提供充分理由:「當我們在奮鬥時,其他人卻沉睡,而且什麼都沒做。他們明明見到這麼多難以言喻的不公義。」

早已有數百萬家庭聽過生命療養院的悲劇故事。許多幫助生命療養院營運的慈善捐款都是透過魯凱奇的運作,他是一名國會議員,也是著名的脫口秀廣播節目主持人。他可以透過「南大河州廣播電台」及超過二十個地方分支電台影響超過本州百分之五十的聽眾(大約九百萬人)。魯凱奇常把被棄者找上他的晨間節目,然後對聽眾又是懇求又是責備:「有人認識這個人嗎?到底是誰對他做出這種事?」他針對被棄者的命運憤怒地進行道德譴責,不只吸引了很多人捐獻食物和衣物,也連帶進行自己的政治宣傳。然而,除了這種成效良好的宣傳,造訪生命療養院的訪客大多都是信徒(crentes),也就是來自附近五旬節教派教堂的貧窮志工,他們會帶來善款,同時試圖要被棄者皈依他們的信仰。另外偶爾會有少數健康專業人士造訪,例如艾里伯托醫生就會每週花兩小時來這裡發派外界捐獻的藥物,並撰寫醫療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