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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徑》:大型博物館的展示品本身就是旅行者,甚至帶有「離散」意義

《路徑》:大型博物館的展示品本身就是旅行者,甚至帶有「離散」意義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整個西方至今仍用一種階層化觀點來瞭解文化轉移的意義,其中權力不平衡得到順應,允許一個團體去定義歷史及其本真性。例如,非洲如果採用歐洲的遺產似乎就是一種模仿的、失去傳統的、零合的同化過程,而歐洲使用非洲的文化資源則是一種創造的、進步的、容納式的現代主義。

文:詹姆斯.克里弗德(James Clifford)

長久以來,在西方展示「異國」文物的歷史中,維持一種顛覆或是互惠(或所謂善意的相互剝削)的緊張關係是很重要的。展示異國文物的歷史提供了長久以來權力不平等的脈絡,而旅行、展覽和詮釋的接觸工作在此權力不平等中運作,同時也對抗這種權力不平等的運作。根深蒂固的意識型態主導了大家對於身處「文明」地區的「原始」民族的瞭解。正如傅斯柯和葛梅茲-潘那發現到,當他們在諷刺劇裡呈現「未開化」的美洲原住民被鎖在一個黃金的籠子裡,大部分的讀者會直接依照字面的意義來理解。

傅斯柯(1995)發現跨文化表演,不論是哥倫布綁架的愛樂華司族和蒙田的「食人族」,到世界展覽會中人口密佈的「村落」和「街道」,到加州大學人類學博物館的伊許,其中都存在有「他者歷史」。這些歷史多多少少都有強制性的認同展演:紀錄片中「原住民」的奇觀化,或例如巴黎的「地球魔術師」(Les Magiciens de la Terre)的展覽中,收藏「最具本真」的第三世界藝術(和藝術家)。越來越多的文章開始提供許多廣泛和持續的展覽接觸歷史的細節。這揭露了好奇且獵奇的大眾對於噤聲、充滿異國情調的樣板帶有一種種族主義,或者至少是一種父權的高傲姿態。這是身體與道德上的降級,有時導致旅行者邁向最後的死亡之路。展覽本身就是一個接觸區,是創造連結的萌芽之初。

然而,強調高壓、剝削和誤解,並沒有減少旅行與相遇的複雜性。以蒙田為例,他在盧昂舉辦一場與圖皮南巴人的會議中,不只是種族優越感,更是自這種優越感中所感到的一股顫慄。即使是具有種族中心主義式的相遇——他們多多少少都有的心態——都會產生反省與文化批判。來自異國「旅行者」的批判性反省與能動性是最難被發現的,因為記錄極為有限,並且經常是傾向於旅行者的行為紀錄,而不是有關他們的獨立表達。因為他們通常被視為一種順服的樣板(或受害者),他們的觀點很少納入歷史記載。他們「受俘敘事」(captivity narratives)仍有待挖掘或等待被拼湊成完整的樣貌,必須從歷史斷裂的片段中推斷出來。有些在歐洲法庭、博物館、活動與動物園展出的都可以說是一種挾持,旅行從來便不是自願的。在許多案例中,武力與選擇的混合其中,人們為了各式各樣的原因加入探險隊和企業家的行列,其中包含恐懼、經濟需求、好奇、還有對探險的慾望,以及對權力的追求。

科比寫道:「一位在戰後柏林長大的同事告訴我,當他還是男孩時經歷過的一件令人震驚事件:他經過一位非洲男性的身邊,幾小時之前這位男子還在卡斯坦蠟像館中穿著土著服飾出現,如今卻在電車裡,穿著歐洲人的衣服,抽著煙」(Corbey 1993:344)。這是一種震驚,或許還混雜著一種受到背叛的情緒,對那些習慣於舞台化的尚古主義者而言,或許是很自然的反應。然而,這位非洲人,對於種族/民族景觀和普通電車間的移動又是抱持何種態度呢?表現出「非洲人」是一種折磨嗎?一種諷刺?一種驕傲的由來?或者只是一份工作?或者以上皆是?還有其他可能嗎?合適的答案有賴於對不同的歷史和特定的權力關係的瞭解。在大部份的時候,這些細節很難取得。然而仍有記錄存在,揭露了原住民文化變成奇觀的經驗——這種經驗絕非典型,但卻可以協助釐清社會關係與利害關係不同程度的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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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頭族的世界》(In the Land of the Headhunters)拍攝照片。(照片來源: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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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頭族的世界》(In the Land of the Headhunters)拍攝照片。(照片來源:維基百科)

一九一四年,一位拍攝北美原住民的攝影師庫提司,拍了一部名為《獵頭族的世界》(In the Land of the Headhunters)的長篇電影。庫提司在北溫哥華島進行拍攝,請來一批瓜基烏圖族原住民參與演出接觸前的西北岸生活的故事,故事中穿插著男孩遇上女孩的愛情故事、邪惡的巫師、面具、戰爭用獨木舟,以及斷頭等等。透過當地有力人士的協助——最有名的是杭特,他是鮑亞士的得力助手——進行了一系列重建本真傳統的場景、手工藝、舞蹈與儀式工作等。邁克魯漢在她的電影《捕影者》(The Shadow Catcher, 1975)一片中記錄三名老人參與庫提司重建工作的回憶。他們回想著當時有趣的時光,用古老的方法穿衣做事,所有的人都有著美好過去。宏姆在一九六七年該片修復後再度放映時,與當初參與影片拍攝的在世者之間的談話確認了他們的論點(Holm and Quimby 1980)。

從一個重要的視角看來,瓜基烏圖人被庫提司剝削,為了白人消費者而把自己打扮成刻板印象中的模樣。包含「獵頭族」的聳動標題正是傅斯柯以為此類計畫所不可避免的暴力。我們或許會懷疑:如果電影果真賣座成功,其中有多少獲利可以回饋到北溫哥華島上的人們呢?然而從其他重要的視角看來,這種關係卻不是剝削關係,參與拍攝《獵頭族》的原住民得到了一大筆錢,也很怡然自得,他們非常樂意披上假髮、刮掉鬍子、忍受鼻子前搔癢的鮑魚鼻環。他們知道庫提司對他們傳統的描繪儘管很聳動,但卻值得受到尊敬。畢竟,奇觀場面的確是瓜基烏圖族文化的一部分,庫提司運用了豐富的展演傳統。

甚至,杭特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詮釋傳統、雇用演員、收集傳統服飾和道具。留下的相片裡,庫提司在攝影機後面,身旁有杭特,拿著導演擴音器指揮拍攝行動(Holm and Quimby 1980:57- 61)。從在地的標準來看,若是把《獵頭族》與過去外界的貿易相較,或是和民族誌研究接觸過的經驗做一比較,庫提司算是公正地處理他和所動員社區之間的關係了。他對「消失中」文化的興趣,似乎已經和當地人對從父母與祖父母傳下來的傳統生活的興趣重疊,並且透過這種活動,他們覺得在變遷的時代中,仍然能保有文化強烈的延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