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讓我女兒有個家》:福利計畫餵飽我的家,但我也得提著一袋恥辱進門

《我只想讓我女兒有個家》:福利計畫餵飽我的家,但我也得提著一袋恥辱進門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當時我還不知道,不過政府其實已經努力多年,想要洗刷食物券的汙名,好讓兩千九百萬使用食物券的民眾不被歧視,方法是更名為「營養補充援助計畫」。然而,不論是叫「營養補充援助計畫」或「食物券」,民眾還是認為美國納稅人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被窮人拿去買垃圾食物。

文:史戴芬妮.蘭德(Stephanie Land)

過渡住房

我七歲時,父母搬離華盛頓州,遠離所有親戚。我們住在阿拉斯加安克拉治楚加奇山脈(Chugach)的山腳,我們上的教堂主持數個計畫,關懷遊民與低收入社區。我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聖誕假期送東西給貧困家庭。星期天做完禮拜後,母親會讓我和弟弟從教堂大廳的聖誕樹上,挑一個紙天使。吃完早午餐,我們會去逛賣場,按照許願清單,替年紀跟我們差不多的女孩男孩買新玩具、睡衣、鞋襪。

有一年,我和母親一起送晚餐給一個家庭。濕氣很重的公寓裡,一個男人出來應門,我耐心等待輪到我,把細心包裝好的禮物交給他。男人有一頭濃密的深色頭髮,皮膚黝黑,穿白T恤。我把裝著禮物的袋子交給他之後,母親又給他一盒火雞肉與馬鈴薯,還有罐頭蔬菜。男人點點頭,就安靜關上門。我失望地離開,原本以為男人會邀我們進去,這樣我就能協助小女孩拆開我精心挑選的禮物,我想看到我的禮物讓她多開心。我會告訴她:「這雙閃亮的新鞋是店裡最漂亮的。」我不懂為什麼小女孩的父親見到禮物沒有很開心。

青少年時期,我曾利用午後到安克拉治的市中心分發午餐袋給遊民。我和同伴向無家可歸者「見證」並分享福音。我們送遊民蘋果與三明治,好讓他們聽我們說話。我會說耶穌愛你,即便一個男人面帶微笑告訴我:「耶穌似乎多愛妳一點。」我洗車打工賺旅費,造訪下墨西哥(Baja Mexico)的孤兒院和芝加哥的兒童聖經營。回首過往的竭力付出,今日的我,卻淪落到需要搶工作,找不到地方住。從前那些慈善與急難救助活動,雖然難能可貴,其實讓窮人成了一幅幅的諷刺畫—他們是樹上的無名紙天使。我想起當年那個應門的男人,我送了一袋小禮物給他。如今換成我開門接受慈善,收下自己給不了家人的東西,接收人們偶爾心血來潮想做善事的小心意,例如一雙新手套、一個玩具。然而,我沒辦法把「健康照護」或「托兒服務」放在許願清單上。

我的父母帶大我和弟弟的地方,距離華盛頓州西北的家鄉有千里遠,遠離外公外婆,我的成長環境漸漸符合多數人眼中的美國中產階級。我們不缺基本的東西,但是我父母無法負擔太多額外支出,如跳舞課、空手道課,也沒替我們開戶存大學學費。我很快就學到錢的重要性,十一歲開始當保母,之後幾乎永遠在兼一、兩份工作。我天生要工作。因著宗教和父母提供的財務保障,我和弟弟受到保護。

我是充滿安全感的人,過著安全的生活,也深信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直到人生天崩地裂。

我告訴傑米,我會帶米亞投奔我的父親與繼母夏洛特。傑米的眼睛瞇了起來。那時米亞還不到七個月,但是已經目睹過父親太多次情緒發作;那些打打罵罵與威脅恫嚇使我的精神受創。

「我查了一下網路。」我伸手摸口袋裡的紙,另一手抱著米亞。「政府網站上的『子女扶養費計算器』,算出來的金額似乎滿合理的。」

傑米搶走我手上的紙,揉成一團,丟在我臉上,瞪著我,不肯移開視線。「我不會付妳孩子的養育費。」他冷冷地說:「妳才該付我錢!」傑米咆哮起來,走來走去。「妳哪裡都不准去。」他指著米亞。「我會帶走米亞,讓妳找都找不到。」傑米轉身離去,怒吼一聲,把門上的壓克力窗戶打穿一個洞。米亞震了一下,發出高分貝的尖叫,我從來沒聽過她發出那種聲音。

我打電話給家暴熱線,手抖個不停,語無倫次,根本無法解釋清楚傑米反覆咆哮前發生的事。他們建議我掛掉,改打給警察。幾分鐘後,巡邏車的頭燈照亮二十英尺拖車的整個側面。一名警官輕輕敲了敲破損的門,他好高,頭幾乎要碰到屋頂。我告訴他發生什麼事,他記下一些東西,檢視拖車門,點了點頭,問我和米亞是否安然無恙,我們是否感到安全。經過一年的虐待、威脅和高分貝的汙辱,那個問題令我鬆了一大口氣。傑米大都以無形的方式發洩怒氣,不會留下瘀青或紅腫,但這一次,這一次我有辦法指出他施暴的地方,可以請某個人看一看,告訴外界:「這是他做的。他對我們做了這個。」大家看一看,點點頭告訴我:「看到了。我看見他對妳做了這個。」警方留下的報案單證明我沒瘋。有好幾個月,我都把報案單收在錢包裡權當證明書。

過渡住房的公寓大樓緊臨大街。我和米亞在那度過的頭幾晚,感到很不安。每當有聲響在牆壁與地板間引發回音,我都會嚇一跳。我們母女在家時,我一遍又一遍查看,確認門鎖著。我這輩子沒做過這種事,但是現在只有我和女兒,只有我能保護我們兩個。

我們母女住在遊民收容所的時候,那裡的車道直通每間屋子的門口,如果需要離開,我的車就停在門外。我不曾見過鄰居,也沒聽過他們的聲音,所有人都住在獨立的小屋裡,被大自然包圍—樹木與原野帶來的是祥和感,不是麻煩。那個小地方是我的,不必擔心有人闖入。搬進公寓後,牆壁和地板好薄,有好多不熟悉的聲響。樓梯間隨時有陌生人上上下下,大呼小叫。我盯著前門,我們母女和外界唯一的阻隔就只有那道門,隨時可能有人破門而入。

在那塊灰暗的長方地帶,我們母女被其他公寓包圍著,但只有牆壁傳來的聲響、垃圾箱裡愈堆愈高的垃圾、駛進停車場的車子,證明有人住在那裡。或許如果能見到鄰居,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我將更有安全感。他們在夜間發出的聲響、腳跟碰撞地板的聲音、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孩子的笑聲,讓我永遠處於半夢半醒之間,一個晚上起來好幾次,走到隔壁房間查看睡在旅行嬰兒床裡的米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