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讓我女兒有個家》:福利計畫餵飽我的家,但我也得提著一袋恥辱進門

《我只想讓我女兒有個家》:福利計畫餵飽我的家,但我也得提著一袋恥辱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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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當時我還不知道,不過政府其實已經努力多年,想要洗刷食物券的汙名,好讓兩千九百萬使用食物券的民眾不被歧視,方法是更名為「營養補充援助計畫」。然而,不論是叫「營養補充援助計畫」或「食物券」,民眾還是認為美國納稅人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被窮人拿去買垃圾食物。

大多數夜晚,我輾轉難眠,不斷回想在法院與傑米對峙的情景。

我站在法官面前,一旁是傑米和他的律師。我無家可歸,卻要爭取米亞的監護權。經歷傑米幾個月來的語言精神虐待,我陷入憂鬱,傑米很清楚,卻反過來利用這點,證明我不適合扶養女兒。我被無力感籠罩。傑米的律師與法官似乎認定我自私自利,以為居無定所也能養小孩。好像我沒有每分每秒都在思考如何改善我們母女的生活條件——如果我真的有能力。我和傑米在一起時遍體鱗傷,在地上縮成一團,哭得跟幼兒一樣。我決定不讓米亞繼續待在那樣的環境,但那項決定在外人眼中,反而像是我做得不對。沒人認為我努力提供女兒更美好的人生,只看見我把她帶離所謂「財務穩定的家」。

我靠著一股幾乎算是原始的母愛力量,打贏了監護權官司,替自己找到居所,一個可以讓米亞跟著我的地方。儘管如此,多數的夜裡,我們母女面臨的匱乏,將我包裹在罪惡感裡。那種感覺,有時深沉到讓我無法完全面對米亞。我會打起精神,在睡前念書給她聽,坐在當年母親念故事書給我聽的同一張椅子上,輕輕搖晃她到睡著。我告訴自己明天會更好,我會變成更優秀的母親。

我坐著看米亞吃東西,在廚房踱步,喝咖啡,凝視掛在牆上的預算表與工作表。如果我們當天要出門買菜,我早上會先瀏覽銀行帳戶與EBT卡(electronic benefit transfer,電子福利交易卡,這是由政府買單的食物簽帳金融卡。譯註:美國的電子化食物券,使用者可持卡至指定的超市與雜貨店購物)的明細,看我們還剩多少錢。EBT卡算是比較新型的福利制度,二○○二年後才啟用。我在懷孕期間申請了政府的食物券補助,傑米仍記得自己的母親當年是用紙本的食物券買菜,每次提到那段回憶就要譏笑一遍。

我感激這項福利計畫餵飽我的家,但我也得提著一袋恥辱進門,每次買菜都得經歷一番心理鬥爭,憂心收銀員是怎麼想我的:這個女人獨自背著嬰兒出門,靠救濟金買食物。人們只看見食物券,看到有人用好大一張「婦嬰幼兒營養補充計畫」(WIC)食物券,帶走雞蛋、起司、牛奶、花生醬,沒看見我們的戶頭剩多少錢。我收入不定,戶頭裡永遠只有兩百元左右,能買食物的錢就那麼多。每個月必須省吃儉用,用那麼一丁點錢撐到月初錢再度進來。他們沒看見我只能吃花生醬三明治和水煮蛋,早上的咖啡要分多次喝。當時我還不知道,不過政府其實已經努力多年,想要洗刷食物券的汙名,好讓兩千九百萬使用食物券的民眾不被歧視,方法是更名為「營養補充援助計畫」(Supplemental Nutrition Assistance Program, SNAP)。然而,不論是叫「營養補充援助計畫」或「食物券」,民眾還是認為美國納稅人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被窮人拿去買垃圾食物。

我儘管心神不寧,仍然非常介意自己是否是個好母親。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我多半在煩惱我們能否撐過眼前這一週,而不是花心神陪伴孩子。我和傑米在一起時,他的工作能讓我和米亞待在家。我懷念能和米亞獨處一整天的時光,有時間好好觀察、好好學習、對萬事萬物感到驚奇。現在我們連活下去都感到艱難。永遠在遲到,永遠在車上,永遠在匆忙吃東西和收拾,永遠要趕去下一個地方,很少有機會停下來喘口氣。我擔心自己會遺漏或忘掉某件事,讓我們的生活陷入絕境——我真的沒空陪米亞觀察人行道上緩緩前進的毛毛蟲。

對門鄰居的馬桶沖水聲、椅子移動聲,幾乎隱隱約約都聽得見。住我樓下的女士,清楚讓我知道她的存在。每當米亞在家裡跑,樓下就會拿著掃把或拖把用力敲天花板,吼著要我們安靜。我們剛搬進來時,我掃掉陽台上的落葉和蜘蛛網,髒東西掉到樓下,樓下的女人在我正下方尖叫:「妳在搞什麼鬼!」除了一直用掃帚頂天花板,這是她第一次半直接地對我說話,破口大罵:「靠夭!」她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罵個不停:「幹!妳把垃圾都弄到我家了!」我躲進屋內,輕輕關上門,動也不動地僵坐在沙發上,暗自祈禱樓下的女人不會衝上來敲門。

我樓上住著一名帶著三個孩子的母親,他們幾乎整天不在家。頭幾週,我沒見過那家人,只聽過他們弄出的聲響。我晚上十點左右上床睡覺,他們大約也在同一時間上樓。二十分鐘後,他們再度安靜下來。

某天早上天剛亮,我聽見他們出門的聲音,立刻跑到窗邊偷看。我好奇和我處於相同情形的人長什麼樣子。

女人很高,穿著紫紅色防風外套和白色球鞋,走路一跛一跛的,後頭跟著兩個學齡期的男孩與一個女孩。我無法想像那個媽媽的生活有多辛苦,我只需要照顧一個孩子,她卻有三個。那次之後,我偶爾會見到她。小女孩的頭髮永遠梳得整整齊齊,綁著辮子頭,上頭用鮮豔彩帶裝飾。我好奇他們一整天都去了哪,那個女人又是怎麼有辦法讓三個孩子那麼安靜、那麼乖。她似乎是個好媽媽,孩子很尊敬她,我羨慕這一點。我的孩子才剛學會走路,感覺她醒著的每一秒鐘都在搗亂,不肯好好待在我身邊。

有一次,社福單位的人上門檢查房子,我因此見到鄰居布魯克。布魯克告訴我:「妳會學著愛上咖啡。」她指的是住戶不能喝酒的規定。先前我和布魯克剛好打照面時,都是有點尷尬地擦肩而過,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開口對彼此說話。我其實先前就認識布魯克,那感覺像是上輩子的事了。當時她在酒吧工作,幫忙倒我點的啤酒。我好奇她怎麼會淪落到此處,但我從來沒問,因為我也不希望她打聽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