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藝術行政人員的勞動困境(中):當藝術家跟藝術行政一樣苦,誰該為勞動環境負責?

表演藝術行政人員的勞動困境(中):當藝術家跟藝術行政一樣苦,誰該為勞動環境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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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藝術的召喚或許是吸引青年藝術行政入行的動力,卻也同時形成了某種藝術家與行政人員之間的權力結構,讓勞資雙方往往難以對話,甚至是直接影響團隊組織的運作和效率。

無論從業人員是否本身有著藝術或人文相關的學科背景或是創作│表演的實作經驗,絕大多數都還是抱著對耕耘臺灣藝文環境抱有一份憧憬、熱情、甚至是使命感,更期待能在舞台之外為自己所熱愛的藝術人文盡一臂之力。這份精神也往往是藝術行政入行時,業主在專業技能之外的第一項要求。甚至於,許多從業人員可能是對低薪資和高工時這兩件事已有初步認知的情況下,仍然選擇踏入這個行業。

這無疑也造就了相較於勞動權益、薪資成長、資本累積,藝文產業的從業人員往往更傾向注重於在參與和協助藝術家創作、發表的過程中,所獲得的自我實現與精神價值。然而,藝術的召喚或許是吸引青年藝術行政入行的動力,卻也同時形成了某種藝術家與行政人員之間的權力結構,讓勞資雙方往往難以對話,甚至是直接影響團隊組織的運作和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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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做藝術行政要有一個認知是,他面對的不是一個正常的老闆」表演藝術雜誌總編輯,同時也常應邀各式藝文活動及相關課程擔任講師的黎家齊說到「所有的藝術家都是瘋子你知道?我常說,要想做藝術行政先不要考慮薪資還是待遇,你要先有一個認知是,你會碰到這個藝術家你原本看不到的那一面。你帶著憧憬進來,你要面對的是他的偏執、挑剔。有些藝術家做事獨斷、愛掌控、又兇,但同時也要有個體認是說,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變成藝術家。」

而藝術家也往往希望團隊所有的成員都能貼緊自身的步調行事,最好在他靈感降臨的時候能夠24小時隨傳隨到「當然你說其他的行業有沒有這樣的老闆?我相信絕對有。但相對的是他們可能有比其他職業好8倍的福利,或是極高的薪資。但是對不起,藝術產業卻又剛好相反」。

比起一般的勞資關係,藝術行政與雇主│藝術家之間的權力架構可能更難撼動。以最基本的時間管理為例,企劃書、劇本、樂譜、燈光舞台服裝各種設計概念,甚至是新聞稿、邀請函等業務文本,藝術家不拖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會輕易放手。哪怕提早一年半載便召開創作會議,製作期程表多半只能實現個五、六成,而一進入排練期更是無止盡的修改再修改。而行政團隊裡的每一個成員多半都只能選擇體諒,因為「一切都是為了藝術」,是為了讓藝術家腦海裡的畫面能更臻完美(當然這邊也不要太苛責藝術家們,畢竟誰知道靈感什麼時候會來?又不是生理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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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額外耗費的時間成本,就只能靠行政人員的額外勞動、無薪加班來彌補,好讓有如天空之城的一切至美能在觀眾進場前確實落地生根、完好無暇。若是製作牽涉到其他的邀演│合辦單位,也是行政人員得硬著頭皮去擋下一封又一封的催稿郵件。而類似這樣衍生的行政成本,大多的從業人員會因為對藝術家的尊敬和對作品價值的嚮往及認同,選擇忍受

當然,就藝術家的角度出發,他當然會想把演出、作品做到儘可能地最完美再端進劇場,這也的確是作為藝術家或表演團隊的責任。然而卻也因為如此,這些勞力成本浪費背後的組織管理不良、額外勞動、甚至是雇主│藝術家本身的資源管理和專案控管問題相對也就往往會被忽略甚至是合理化,成為藝術這棟房間裡的大象

也正是因為這類對於藝術價值的無限上綱,原本從業人員對藝文產業的熱情與嚮往,假以時日卻容易成為無形中的道德勒索:因為你理當對藝術充滿熱情,所以多付出時間或奉獻額外勞力也是應該的,即便雇主│藝術家不主動要求加班或勞力支援,從業人員也往往會出於對作品的期待和對節目的責任感而主動犧牲勞力和工作時間,而形成常態性的自我剝削

諷刺的是,大部分的雇主│藝術家或許是專注於作品的生成與執行,或是將自身對作品和藝術的責任感與道德觀無意間強加於整個組織和工作夥伴,雇主│藝術家對於這樣的道德勒索和勞力壓榨絕大多數都是沒有自覺的。而再灼熱的情感與理念都會有燒盡的一天,台上發光發熱的表演者尚且是如此,更何況是台下沒有掌聲,對於作品│藝術的歸屬感注定較為薄弱的藝術行政們。可想而知,當對藝文產業的熱情被反覆消磨殆盡之後,薪資的低成長與勞動權益的剝奪感便日復一日變得更為切身,屆時便是藝術行政從業人員離開的時候。

「除非你是對於藝術有相當的狂熱,你對這個團隊或是主持的藝術家情有獨鍾」包括很多團隊是夫妻檔一起經營,由藝術家的另一半擔起行政統籌的工作。通常都是透過類似的情感聯繫,或是從業人員對作品或藝術家有著特別強大的認同感,才會在單一的演藝團隊長久待著「其實是這份情讓他們一直撐下去。」黎家齊說。

當藝術家過的跟你一樣苦,誰該為藝術行政的勞動環境負責?

而相對於一般的勞資關係,勞動方在遭遇勞動不正義之後的生產價值往往注入於資方的營業額,藝術行政的額外勞動卻多半反映在看不見的藝術成果:作品的產生與實踐上,而這些未必可兌換成實質資本。換句話說,當藝術行政爆肝賣血的同時,雇主│藝術家可能也正在灰頭土臉的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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