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的日子——訪反新界東北撥款政治犯梁曉暘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現時有不少示威者遭還押,未來亦可能面臨監禁。曾因反新界東北撥款抗爭入獄的梁曉暘,分享他當年的經歷和想法。
撰文、攝影:黃妍萍
12月,距反送中運動開始大規模爆發半年。這刻的荔枝角收押所,已有近70名示威者遭還押。頃刻間,失去自由,他們會面對什麼,又可如何自處?兩年前,梁曉暘(Sunny)也曾來到這裏,同樣以政治犯之名。此刻他看着那一座座囚房,若有所思,然後笑着指認曾在哪座登記,又在哪裏見過公眾聲援的光。轉首卻收起了笑容,彷彿在沉思着,看不出情緒。走遠了以後,他說要食支煙。
2017年8月,律政司就反新界東北發展案上訴,13名被告之一Sunny被改判即時入獄13個月。判刑那刻,他反像放下了心裏的石頭:「其實件事都拖了幾年,覺得都叫有樣東西完到,是與預期中有少許落差,(刑期)重了少許。」
在囚車上,他刻意一直望着窗外的風景,「嘗試記住,因為出來可能要一年後,見到幾多望幾多。」他笑笑說:「那時腦中一直run住首歌,是Velvet Underground的〈Sunday Morning〉,還有種郊遊的感覺——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先。一來可能未必那麼差,二來便當挑戰自己。」
進入荔枝角收押所登記的大樓後,接受X光掃瞄、打指模、拍照、點算物品、獲派犯人號碼,一頭長髮被剪掉,他便正式成為了囚犯,只差未分配監獄。「但都好像沒什麼,只是多了個number。」進到工作房,他也只顧着找人聊天,沒擔心太多,「那裏有一兩個外國人,可能言語不通,坐得很邊,我們便撩他,原來大家嗜好一樣,幾好傾。」他笑着說。
在獄中朋友很重要,「入面外籍人士也佔一半,如果會說英文,就始終溝通到,只要肯講,他們就很歡迎,什麼也很幫我。」Sunny說即使囚友間有利害關係,也仍可是朋友,千萬不要做「二五仔」。
不要想太多,但記得寫日記
直至去到壁屋監獄,日常開始運轉,「沒有任何的鐘,掌握不到時間,開始有些亂。其次是分了落倉,15張碌架床,排得很密,和30幾人一起,開始覺得好像沒什麼私人空間——所有時間都會和其他人在一起,沖涼也會有個人在旁邊等。」他說。「是這兩樣開始令我覺得,唉,有些辛苦。」
沉悶也是自然。每天的生活不外乎起床、到操場放風、吃飯、工作、自由時間,「要為自己製造樂趣。」被分配到洗衣房的他,會在衣服洗完前做做掌上壓,「不想太沒事做,也想令自己累些,夜晚好睡一些。」
他不讓自己想太多。「不是很想想,因為太多時間想。入面的朋友很早就和我說,千萬不要想東西,食得痾得瞓得,又一日,受少三分一。」他說。「坐十年八年那些可能會想很多,要看精神科,情緒有問題、有暴力傾向都不出奇,所以千萬不要想那麼多。」
他明白現在正被關押的示威者心情複雜,「可能會有很多情緒,質疑、迷茫,明白的,但盡量不要怪責自己,這是折磨自己,因為發生了的便發生了,你也的確要面對這個現實:你要被鎖這麼久就是這麼久,沒東西改變到,你只可以掌握一些可以改變的東西。」他說。「可以試試定一些節奏,我是早上或下午打波、跑步,夜晚坐下寫寫東西。純粹令自己不要像遊魂野鬼。」他說。「因為時間真的太多了,你也沒得急,倒不如處理好自己的身體,再去想。」睡前那段時間,床上的那幾吋空間,就是他整理自己的堡壘——塞上收音機的耳筒,看看書,寫日記,把無法和別人訴說的、無處可傾的情緒都寫下,「每晚都寫,寫完,聽收音機就睡。」
行了的路,你可以拿來檢討可以回味,但不要想着回頭,所有東西都只會向前推的時候,休息、整理各樣是需要的,但不要被過去拖住你。出來後,我個人經歷告訴我,仍然有很多機會很多東西你還可以做。 —— 梁曉暘
鍛鍊身心︰放下不能改變的,做可做的事
一天一天,就這樣過得還算可以。唯獨是有次病了,「身體一差好像整個崩潰了,完全不想工作,睡啊睡,好像都歷時了一個禮拜。」到身體好了些,可以走走、做運動,有精神看看書,就好一些。「身體真的很影響情緒。」而且獄中藥物及醫療配套欠佳,因此他寄語被囚者,必須鍛鍊身體,保持健康。
其他會令他難過的,都關於別人。「自己最多便出來做紮鐵,但入到去見到有些不公平的事自己無力改善,或者不像外面說做就做,都幾無奈。」曾經外面的朋友有事,他卻只能寫信,「心又急,但又不是我叫他們來探就探到,會想,出面的世界是否已變了很多,我控制不到這麼多東西,還有什麼意義?是會向這樣的方向想,我盡量叫自己寫下,以及寫信吧,每日寫一封,寫得多少是多少,可以做的都做了,便唯有接受。」
家人的擔心,令他尤其痛。「如果他們在哭我也會很辛苦,隔住塊玻璃真的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我什麼也做不到。」但他也不希望父母隱藏情緒,「只是這半個鐘,就聊聊天吧。」後來父母大概已接受,少了哭,也少了問諸如張床好不好睡的煩心事,「他講講出面的東西,我講講近來想的,會開心些,大家不要提一些沒得改變的事。」
Sunny認為,如果家人不理解,不要將東西問題化,可將之視為一個情況,「承認它,而可以再做的是之後的決定,可能是出來後組織自己的家庭,或有自己的兄弟group,找身邊都有同樣情況的人一起去面對。」他說。「人生於世,做任何事最後都是和自己交代。家只是一個載體,你沒道德責任去綑綁在一起。」
最佳消遣:和囚友聊天打波 收信最開心
在獄中,他也一直着眼於可以改變的事。悶,便到處交朋友,「講講大家的人生,去旅行在hostel也是這樣和人聊天嘛。」他說。「和他們打打波又一日,時間會過得快好多。」也會一起操練,互相激勵。
他還變身社工,「真的好像接case,我坐在飯堂中間,類似一個辦事處,誰要寫信、有法律問題、有東西想申請、想學英文,各方面的問題,想聊聊天也好,也可以去我張枱。」他說。「等自己有些東西做。其實別人不開心都幾影響情緒,但難道不幫嗎?」
到周日放假,大家會把零食都拿出來,是難得略為開心的時間:「好像有些leisure給自己。」 每晚的派信時間,更令人期待,「吃完飯他就會開始派信,嗌number。我很多謝出面很多不同的市民,每日都收到一疊信。一路嗌這個number,好像一直提醒自己,還有人記得你。」他說。「所以如果寫到信的,盡力寫吧,無論你寫什麼內容,也會看,因為真的是一份心意,而又令你好像短暫地抽離了個監獄。」他笑笑:「但記得要寫回郵地址!他們常說不要浪費我的郵票,但我就是想回嘛!」
冬天無暖水涼 只求把囚犯視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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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力歐陪你喝一杯】看見身障老後的照顧困境,讓照顧悲劇不再發生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伊甸基金會期待家有身心障礙者的朋友,能夠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只要願意求助,不需自己一肩扛起所有的照顧重擔。
高齡社會是醫療技術進步、養生觀念提升的反映,但這樣的發展,也伴隨著許多問題,比方勞動力下降、經濟問題、醫療需求改變等。與此同時,我們可能較少關注到的身心障礙族群以及他們的照顧者,同樣也呈現逐年高齡化的發展,而且背負著更多挑戰與考驗,包括家庭、社會資源、公眾意識等。
根據衛福部統計,近七成生活需要他人協助的身心障礙者,是由家人照顧。老人福利法定義老人為年滿65歲,而身心障礙者往往比一般人提早退化20年,表示身心障礙者45歲即邁入老年期。在家人依舊承擔最多照顧勞動的現況,身心障礙者與照顧者雙雙老化的現象加速,照顧需求更顯迫切與複雜。
關於身心障礙者,你所不知道的是⋯⋯
「自從2000年以來,台灣的社會福利發生了很多變化,不管是在食衣住行各方面,當然,也包括政府開始推動長照2.0的制度。這些改變的立意都是良善的,但是我們的社會觀念卻可能還沒有追上。」伊甸基金會副執行長何天元談起關於身心障礙者的福利,有感而發地表示。

在台灣,大眾對身心障礙者還是普遍存在著排斥的心態。何副執行長提到,這樣的排斥,可能不僅僅存在於一般身心健康的民眾,甚至是身心障礙者的家屬,都有可能抗拒接受現實,選擇封閉自己和身心障礙者,停止與外界接觸。「在推動照顧身心障礙者相關的服務上,真的是困難重重,比方我們要辦活動,或者要尋找合適的機構場地,常常遭到民眾抗議。」何副執行長表示。不過,即使如此,伊甸基金會想要持續為身心障礙者倡議、改善現況的決心,並沒有絲毫改變。「因為照顧身心障礙者,真的是非常重要,同時也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沒有人應該被孤立,或者獨自承擔這一切。」
目前伊甸基金會提供日間照顧、居家照顧、社區服務、住宿機構等不同形式的服務,希望可以讓更多有需要的家庭,找到一個最適合自己和家人的方式來照顧身心障礙者。「除此之外,因為科技不斷地進步,很多觀念也都在改變,伊甸希望可以永遠多想一步,替大家先做好準備,所以我們提供的各種課程、教材,還有對我們工作人員的培訓等,也都持續在更新。」為了打破傳統觀念上對於身心障礙者的排斥感,伊甸基金會更是持續舉辦活動,透過各種媒體、平台的宣導,希望能夠改變社會普遍的觀感。更重要的是,讓所有的身心障礙者和他們的家屬知道——你不需要孤軍奮戰,伊甸願意提供各種你需要的支援和資源。
當我老了,你也老了
提到伊甸所能提供的支援和資源,家有多重障礙者的恩蓉媽媽對此感受最深。「我們恩蓉是多重障礙的孩子,她還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既然我們選擇迎接她的到來,就必須要為她做好最周全的準備,所以我跟恩蓉爸爸一直都很積極地去找各種課程、復健來上,希望恩蓉在人生的這路上,可以走得更順一點。」恩蓉自從八個月大左右就開始接受復健,在醫療上,恩蓉的爸爸媽媽也非常重視她的黃金治療期。除此之外,各種相關的課程、活動,恩蓉爸爸和媽媽也都盡可能去學習、接觸。在恩蓉一家搬到台北之後,恩蓉更是直接開始使用伊甸的日間照顧服務。「這個決定真的是最好的決定,因為伊甸的照顧服務,改變了我們一家相處的氣氛。」恩蓉媽媽真誠地說。

恩蓉是個喜歡學習的孩子,在享有義務教育的十二年期間,她白天到學校接受教育,傍晚放學回家休息,行程和一般的學生幾乎一樣。但是在高中畢業之後,恩蓉就面臨了大學裡面沒有這樣的服務的問題,換句話說,她白天沒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待在家裡,由爸爸媽媽照顧。
「那時候我們想了很多方法、討論過各種可能性,但是因為恩蓉是多重障礙,能夠幫助她的機構真的不多,後來我們只能選擇看護,讓她待在家裡。」但這樣的做法引起了恩蓉很大的反彈,因為她喜歡接觸新事物和具有學習的熱情,和被困在家裡的現實,起了巨大的衝突。恩蓉常常鬧起脾氣,爸爸媽媽也被迫在日常的工作之外,還要處理更多事情、更多情緒,一家人都感到喘不過氣來。
「搬到台北之後,我們進入了伊甸的民生日照中心,在這裡恩蓉可以參加課程,可以復健,有很多她沒有接觸過的新鮮事,讓她非常開心;甚至我常常很驚喜地發現,她持續在進步、在成長。」不只如此,一家人因為伊甸照顧服務的幫助,都各自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在體力上、心情上都更加有餘裕與彼此相處。
你的辛苦有伊甸懂,請放心好好休息
「絕對要尋求協助,一定要給自己一點休息的空間。」恩蓉媽媽談到過去認識的朋友中,也有一位家有身心障礙兒的媽媽。「那位媽媽的先生沒有辦法接受有障礙的孩子,在孩子出生沒多久之後就選擇消失,把孩子丟給媽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家家境還不錯,不需要為經濟問題太費心。」即使如此,這位媽媽朋友還是在某一天傳訊給恩蓉媽媽,說自己真的很累,想要結束一切。「我收到訊息真的嚇到了,立刻找里長、找社工過去那位媽媽家,還好沒有發生遺憾的事情。但這也讓我思索到,人是沒有辦法獨自存在的,特別是有身心障礙者的家庭,了解各種支援系統可以怎樣隨時幫到你,隨時給你一個出口、一個喘息的機會,真的很重要。」
把成為身心障礙者家庭的後盾,當成一生目標的何副執行長,也提到他在第一線上,觀察到一些家庭的狀況。「很多家庭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原因,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家裡有這樣的問題,覺得很羞恥;有些則是對外尋求協助,就會產生愧疚感。這樣的觀念,其實直到今天還一直困擾著非常多的家庭。」除此之外,經濟上的壓力,也是讓許多身心障礙者家庭不敢求援的主要原因之一。何副執行長提到,曾經遇到過一位身心障礙者,他的一天四餐就是一片厚片吐司,切成四塊,早餐、午餐、晚餐、宵夜各一塊。「而且你可以看到那片吐司已經是幾乎要腐敗的狀態,真的很令人揪心。」

目前政府已經開始在很多地方設立日間照顧機構,就是希望讓身心障礙者可以就近在社區裡也接受到不同需求的照顧服務。何副執行長強調,現在政府有補助,伊甸基金會也很願意提供急難救助,給所有有需要的家庭,一個暫時緩解現況的機會。「只要願意尋求援助,我們一定會想辦法幫到你。我們只希望能夠傳達一個觀念:讓身心障礙者獲得更好的照顧,其實是讓整個家庭過得更好。」
這是一段讓力量凝聚的旅程
除了縱向的提供幫助之外,橫向的新知教育、心得分享也一樣重要,伊甸透過許多方式,讓資訊透明,讓不管是不是身心障礙者和其家庭,都能對身心障礙者的能力和需求更有概念。
何副執行長邀請大家收聽伊甸的Podcast——「先來一杯,我們再聊」,希望能透過照顧者的分享,讓彼此都有傾訴、傾聽的機會,更讓未來都可能是照顧者的你我,有越來越多的參考樣本。與此同時,讓照顧者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自己也有權力追求快樂與自我人生。
談到分享,恩蓉媽媽也非常同意「吐苦水」的重要性。「因為我先生是牧師,我身為師母,其實也常常扮演著傾聽者、照顧者的角色,所以我都很鼓勵有同樣狀況的家庭,把感受說出來、把問題說出來,我們一起來解決。」恩蓉媽媽希望讓更多身障家庭知道他們並不孤單:勇於求助、適時喘息、讓專業介入。
伊甸基金會從身心障礙者的角度出發,提供個案管理、心智障礙者雙老家庭支持、支持性就業、日間作業設施、日間照顧服務、社區居住等服務,另外還有居家修繕、交通接送、輔具服務等。不僅為身心障礙者提供了實際的幫助,更重要的是給予了他們和家庭一份深深的愛和希望。就像恩蓉和恩蓉媽媽,透過這些協助,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意義和價值,並成為社區中傳播正能量的重要角色。我們期待更多家有身心障礙者的朋友,能夠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只要願意求助,身心障礙者的照顧重擔,真的不用自己一肩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