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蹺蹺板怪物》小說選摘:我嘆一口氣,抒發每天被妻子和母親雙方倒苦水的痛苦

《蹺蹺板怪物》小說選摘:我嘆一口氣,抒發每天被妻子和母親雙方倒苦水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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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身為前特殊部隊的間諜,宮子自認是溝通專家,面對婆婆卻總是失控。一天,陌生的保險推銷員上門,引發了她對婆婆的疑心──為何婆婆的親人都死於非命?另一方面,在製藥公司上班的丈夫直人,不慎發現大客戶進行醫療詐欺,一向照顧他的前輩也牽涉其中。內憂外患夾擊,夫妻倆的生活掀起了萬丈波瀾……

文:伊坂幸太郎(Isaka Kotaro)

美日貿易衝突問題登上新聞版面,鬧得沸沸揚揚,然而我們家的婆媳問題,甚至沒有成為街坊飯後茶餘的話題。

我如此嘆息著,在居酒屋角落與我對桌而坐的綿貫前輩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口,發出乾燥的笑聲。「你希望變成八卦話題嗎?」

「也不是這樣啦……」

貌似大學生的男女唱著沒品的助興歌,起鬨著要夥伴一口氣乾杯。店內播放著穿溜冰鞋又唱又跳的當紅偶像團體(註:指一九八零年代後期的傑尼斯偶像男團「光GENJI」)的暢銷歌曲。

「嗯,我可以理解你想表達的意思。」「真的嗎?」「即使不到上新聞的程度、只是平凡無奇的問題,對當事人來說仍然是重大問題、是極大的折磨。」

「沒錯。」

我上身前傾,感激到幾乎想要抱緊綿貫前輩。世上充滿了形形色色的「苦難」。雖然不好用「不幸」這樣乏味無趣的詞彙來概括,但想想幾年前墜機的日航空難事故、哥倫比亞的火山爆發、迪斯可的燈具砸落事故,每一起事故都有許多人遭受到莫大的損害與痛苦,相形之下,我的煩惱簡直輕如鴻毛。我並不打算宣稱自己才是這個世上最不幸的人,要求日本政府把我視為比牛肉和柳橙更重要的保護對象。

不過,俗話說積沙成塔,這些問題日漸磨耗著我的精神支柱,也是事實,我只是渴望有人慰問、關心我一聲:「你的柱子好像搖搖欲墜,你還好吧?」

同一家藥廠大我四梯的綿貫前輩,是我視為典範景仰的人物。「看你一臉無精打采的,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綿貫前輩只是這麼開口邀我,便讓我內心的陰霾一掃而空,而且前輩還對我的難處表示理解,我更是幾乎要感激涕零。

「你們是跟爸媽一起住嗎?」

「一開始是說要分開住,但父親過世以後,我擔心母親只有一個人。而且母親從來沒有出過社會,頂多做過家庭代工,不知世事。所以我和內子商量了一下,她爽快地答應了。」

是啊,媽一個人可能會寂寞嘛。

妻子宮子笑著說。

如果有媽幫忙家務,我應該也能輕鬆不少。

「北山,不好意思,這是你想得太簡單了。」綿貫前輩一針見血。「站在太太的立場,實在很難說不。她應該也不想被當成惡媳嘛。會不會其實心裡面千百個不願意?」

沒錯,我把事情想得太單純了。

當然,我並不是天真地認為「妻子一定會答應和母親同住」,毋寧相反,我認為「和母親同住」關係重大,才沒料到妻子居然會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說門面話,而不是開誠布公。況且,我討論時的態度並不專橫。

「你太太可能是不想讓心愛的老公失望,所以不敢說出真心話啊。」

「我有告訴她如果不願意,直說無妨。」

「但人還是很難說不的。有趣的是,如果有誰問『你還好嗎?』我們往往會不由自主地點頭說『還好』,是一種固定句型。即使明明狀態不好,甚至都病入膏肓了,也會忍不住回說『還好』,真的很奇妙。」

我想起英文的固定問答「How are you?」「Fine, thank you」。就和這是一樣的嗎?

「況且,我想你太太也不是從一開始就認定絕對跟婆婆處不來。實際同住以前,她應該是認為能夠勝任、能夠相處愉快的。」

「綿貫前輩真是無所不知。」

「別調侃我了。不過,你知道婆媳相處的五大金句『SA、SI、SU、SE、SO』嗎?」

「SA、SI、SU、SE、SO?砂糖(sato)、醬油(shoyu)、醋(su)……」儘管覺得應該不對,我還是反射性地應道。

「那是烹飪五寶吧?我指的是『太厲害了』、『我都不知道耶』、『太棒了』、『就這麼做吧』、『對呀』這五句。」(註:這五句日文的開頭串起來即為SA、SI、SU、SE、SO。「さすがですね」、「知らなかった」、「素敵ですね」、「せっかくですから」、「そうですね」。)

我在腦中回味這幾句附和。「太厲害了」感覺是很露骨的奉承,但聽到別人如此稱讚,確實心裡應該會頗為受用。「只要彼此多說這些話就行了嗎?」

「雖然也不是『病由心生』,但溝通上的誤會和摩擦,都是源自於彼此說的話。尤其人總是會去鑽研每句話背後的意思。」

「背後的意思?」

「會覺得每一句聽到的話都意有所指,比方……」綿貫前輩頓了一下,像在腦中挖掘例題,但也只有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如果小時候媽媽對你說『隔壁的小明都會背九九乘法了』,你聽了會有何感想?」

我恍然大悟,點了點頭。「覺得是不是在暗暗責備我怎麼還不會背。原來是這個意思。」

「意有所指、話中有話,人會去揣摩話語背後的深意。這或許是人類比機器更優秀的地方。」

「這麼一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I醫生說過。」

「內科的?」

「對。去赤坂的S餐廳吃完飯,接著去六本木的A酒吧喝酒那一次。」

赤坂的飯局行程也越來越千篇一律了。上次我聽說某某醫生為了吃拉麵,專程搭包機去北海道。

「這是在暗示,下次他也想要這樣的招待對吧?」

「哈哈,」綿貫前輩笑了。「豈止是暗示,根本是明說了。人類的欲望真是無底洞。總之,人與人的對話當中,總是埋藏了許多背後的意涵,即使別無他意,也經常被對方任意曲解。尤其女人的直覺特別靈敏,對這些皮裡陽秋的話特別敏感。」

「確實。」我好幾次只是普通地打招呼或道謝,沒有別的意思,卻莫名其妙惹得妻子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