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票日倒數 倒數
0
23
11
50

前往選舉專區

梅杜莎的悲劇:女人之間的弱弱相殘並非天性,而是男性宰制所導致的惡果

梅杜莎的悲劇:女人之間的弱弱相殘並非天性,而是男性宰制所導致的惡果
Photo Credit: Arnold Böcklin @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最後,我必須指出,許多(男)人愛看的「女人為難女人」好戲或許根本是場父權騙局,女人之間的弱弱相殘並非女人的本質或天性,而是男性宰制所導致的惡果。

2018年的〈梅杜莎的永恆神話:從強暴受害者到怪物〉一文受到廣大的關注,描繪梅杜莎如何從美麗的女祭司,到被海神波賽頓強暴,再被雅典娜詛咒,最後被珀爾修斯砍下頭顱,這樣成為「怪物」的悲劇。

固然對父權敘事的翻轉是好的,然而,該篇文章所引發的某些迴響,像是許多人開始把譴責的焦點放在身為女性的雅典娜——指責雅典娜是父權壓迫及強暴文化的共犯——犯下譴責被害人(victim-blaming)的錯誤,而非身為男性與強暴者的波賽頓,這令筆者感到相當不安。

換成波賽頓的男祭司在神殿中被雅典娜毆打或砍傷,而波賽頓為此懲罰了他的男祭司,認為他過於軟弱而失職於守護神殿,因此不適任神殿祭司一職,我不相信波賽頓會受到像雅典娜般排山倒海地責難。

因為父權社會從來就不是一個「譴責被害人」的社會,而是一個「譴責女人」(woman-blaming)的社會,幾乎只有女性才會動輒得咎——因為反抗被譴責,也因為順從被譴責;因為過度保護被譴責,也因為無力保護被譴責;因為被虐待被譴責,也因為虐待她人被譴責——這是多數女性倖存於父權社會所經歷的殘酷現實。

幸好,這並非只是我個人的感受,英國女性主義媒體bitch media於2019年刊登了一篇名為〈梅杜莎教導女人如何石化父權〉(Medusa Teaches Women How to Turn the Patriarchy into Stone)的文章。正是同時為兩名女性洗刷冤屈,並舉出許多神話中女性之間彼此保護的故事,而非如同父權敘事所述,女人只有互相忌妒與競爭的一面。

Vincenzo_gemito,_medusa,_1911_02
Photo Credit: sailko @ CC BY-SA 3.0

該文作者麥肯姿・史瓦克(McKenzie Schwark)指出,梅杜莎的名字源自於古希臘動詞——有著「保護和守衛」之意,她認為,也許雅典娜的「詛咒」並非為了懲罰梅杜莎,而是對意圖傷害她的神靈和男人的懲罰,是基於善意和保護的行為。

無論男性的權利與地位有多大,都能讓梅杜莎免於男性凝視(male gaze)。並且在梅杜莎被柏爾修斯殺死後,雅典娜將梅杜莎的頭放在盾牌上,也是為了要保護自己。

依據這種女性主義觀點的神話敘事版本,雅典娜比起無愛的父權/強暴文化共犯,或許更像是一名無力卻試圖保護女兒的自責母親——她自責因為與波賽頓之間的鬥爭,無意拖累了身為她的女祭司的梅杜莎,甚至無法在她自己的神殿中保護好梅杜莎。

基於這種強大的愧疚感,而雅典娜又無法直接對同為神靈的波賽頓下咒復仇,不得已才以對梅杜莎下了表面上作為「懲罰」的「詛咒」,實質上卻是為了賦權(empower)她心愛且心疼的女祭司的祝福,讓梅杜莎有能力保護她自己,並希冀梅杜莎再也不要受到男性傷害。

可能是我個人的投射,雅典娜總讓我想起自己的母親。多年前我在遭受性侵後自殺未遂,當時我的母親卻在急診室責罵我「人盡可夫」,為此我逃家去從娼,只為了報復我的母親。

直到後來,我才因緣際會知道我的母親也曾是性侵受害者,她看似「譴責被害人」的惡言相向,更多正是出自於無力卻試圖保護我,以及當年的她自己的自責心理。也是基於這份理解,我才能有幸與母親逐漸修復關係,而不只是單純把母親當成父權/強暴文化的代理人或共犯指責,邀請她一同參與反性暴力與婦女運動。

這樣的故事不僅只是發生我身上而已,同為性侵倖存者的《陰道獨白》作者伊芙・恩斯勒(Eve Ensler)與《十三歲後,我不再是我》作者山本潤的自我敘事中,也都指出與母親之間的愛恨糾葛。

並且我們也都發現:除了被害人以外,在女兒遭受性暴力後,受到最多指責的往往是母親,但卻缺乏提供給倖存者母親的支持系統,使得倖存者的母親往往孤立無援,又要面對社會、女兒甚或她自己「沒有保護好女兒」的責難。

有時候,這會使得倖存者的母親拒絕承認及面對女兒所承受的痛苦,甚至責備或虐待自己的女兒,因為這對她們來說過於沉重,以至於無法承受。但在有良好的支持系統陪伴之下,倖存者的母親有機會擺脫這種惡性循環,成為遭受性暴力的女兒最好的後盾及支持之一。

也是基於這種觀點,我與史瓦克有所不同的見解是,史瓦克認為,雅典娜把梅杜莎的頭放在盾牌上,是為了保護她自己,而我則更進一步地認為,或許雅典娜不只是為了要保護自己而已。

畢竟雅典娜看著梅杜莎在遭受性侵後,依然安然度過了許多年,原以為自己的「詛咒」終於保護了梅杜莎,最後卻被另一名男性所破解並加以殺害。仔細思考,雅典娜很可能無法再次承受無力保護梅杜莎愧疚,她把梅杜莎的頭放在盾上很可能是為了哀悼與紀念,就像會帶著女兒骨灰四處旅行的母親一般。

Perseus_(Benvenuto_Cellini)_2013_Februar
Photo Credit: Morio @ CC BY-SA 3.0
被帕修斯殺害的梅杜莎

同時這種做法也作為女戰神雅典娜對(男性)敵人的震懾,藉此宣示了梅杜莎在抵禦男性宰制上的貢獻,更象徵雅典娜以梅杜莎這名她曾經的女祭司為榮。

至於以梅杜莎為主體的敘事更是非常匱乏,由於父權社會普遍存在「強制異性戀」(compulsory heterosexuality)的敘事,主要都著墨在她對男性的恨,抹除了她對其她女性的愛。這種愛不單純只有情慾之愛,而是女性作為一個階級相互保護的團結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