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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某人的二二八:政治寡婦的故事》:旅社頭家娘的冤情

《查某人的二二八:政治寡婦的故事》:旅社頭家娘的冤情
1989年,嘉義市彌陀路二二八紀念碑宣告落成,為台灣首座二二八和平紀念碑|Photo Credit: Kaishaochen  @Wikimedia Commons CC BY-SA 3.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再過二、三日,聽講阮頭家被抓去巡街,要被槍殺。我一聽,人都要暈倒,哪能出去看。後來,總共有十一個人被槍殺在火車頭,那是三月二十一日。後來,我就請人去把屍體載回來,請葬儀社的人來辦喪事。彼時,我心情真艱苦、生氣。想伊又無怎麼樣,就這樣被打死。

文:沈秀華

旅社頭家娘的冤情

盧陳碧水(嘉義人,其夫盧鎰,二二八受難者)

  • 採訪時間: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三日
  • 採訪地點:台北盧女士親戚宅
  • 口述語言:福佬話

我叫盧陳碧水,民國十年八月十三日在嘉義市內出世。阮老爸是靠去街仔路邊賣蛔蟲藥來賺錢的。我有三個小弟,四個小妹,在厝我是排行老大。我八歲去嘉義白川公學校讀冊,六年畢業以後,因為厝內生活不好過,小弟、小妹又還在讀冊,我就出來找頭路,幫忙賺錢。我第一個工作是去一個離厝不遠的日本人開的米店做會計。彼時陣,一個月大約是二十塊的薪水。因為月俸少,我在米店做三、四年以後,就換去食堂做會計,一直到我二十二歲結婚以後才離開食堂。

我和阮頭家是在食堂熟識的。彼時,伊常來食堂吃飯,會來跟我講話。但是阮只會在食堂內講話,未曾私下出去約會。彼時代不時興約會。阮熟識三、四年以後,伊就叫人去阮厝向我的父母提親。阮父母講好,我就嫁伊。老爸、老母作的主意,不喜歡伊也無法度。伊當時無頭路,人是普通,我不是真喜歡伊。我對伊講:「你若無頭路,我就不嫁給你。」結婚以後,阮頭家就去軍方的屠宰場做監督員,生活還可以。

阮結婚以後,阮頭家就要我辭去工作。嫁尪了,伊怎麼還會讓我出去吃頭路。彼時陣的人想,既然有能力娶某,怎麼還會讓某出去吃頭路。是無能力養某的人,才需要某出去幫忙賺錢。彼時,我亦是這麼想,不像現在的人,不分查甫、查某都出去吃頭路、賺錢。

阮結婚以後,就和阮頭家的大姐的家庭,還有阮頭家的阿嬤住在一起。平時,阮頭家將伊所賺的錢都拿給我,厝內的開銷都是我在處理。阮二人感情,普普啦(普通)!還不錯。伊是有喜歡我,才有娶我。伊有時會買布回來給我,有時阮也會一起出去看電影。結婚以後,我是有比較喜歡伊。後來,我二十四歲時就生一個查甫囝仔,阮頭家真歡喜,我也真歡喜。古早的人,查甫較重要,查某不被重視。不像現在,查甫、查某都一樣。古早,一生查甫,大家都真歡喜。我二十六歲時,生第二個囝仔,是一個查某囝仔。

自己開旅社做生意

光復以後,民國三十五年,阮就自己蓋一間旅社,叫大陸旅社,那是阮頭家號的名。阮頭家想彼時大陸「光復」台灣,就號這樣的名。為什麼阮自己建旅社?自己做生意較好啊!難道要一輩子被人雇用。開旅社以後,阮頭家就辭去工作。但是旅社內的代誌,大部分都是我在發落。阮頭家常常出去玩,找朋友講話。

旅社內,阮請二個服務生和一個掌櫃來幫忙。當時,旅社生意真好。光復後,國軍、外省人過來台灣,真多嘉義機場的空軍來住在阮的旅社。他們不只是住阮的旅社,阮也煮給他們吃。他們住住,離開以後,阮才拿帳單去機場總部收帳。當時生意真好,除了國軍以外,也有真多普通的人來住。彼時,我真「無閒」(沒空),又要顧囝仔,又要顧生意。

一般來講,那些空軍的素質還不錯。阮對他們不錯,他們對阮也不錯。我雖然不會講國語,但是聽多了,一些簡單的話,我就把伊學起來,像吃飯啦,一些日常簡單用語。反正我黑白講,那些兵仔也聽得懂;他們講,我也聽得懂。我是比較不會講,但是聽較有。阮頭家的國語就講得真好。我也不知道伊為什麼那麼會講,伊好像曾去過廈門,那是阮結婚前的代誌,我也不是真清楚。

親眼看到丈夫被抓去憲兵隊

嘉義發生二二八的前一天,阮頭家剛好跟刑事組長和組長的太太,三個人一起去高雄。第二天,亦是二二八發生的那天,阮頭家他們三個人在高雄聽講發生二二八,就趕快回來嘉義。當時有一些台灣人要打外省人,刑事組長是外省人,阮頭家就把刑事組長藏在阮厝內,有三、四個台灣人就來阮厝,要把刑事組長拉出來。阮頭家不肯,就把門硬關起來。那些台灣人無法度入來厝內,就喊講:「你要是不讓阮進去,阮就投手榴彈。」 阮頭家就回講:「你們投看看!」後來那三、四個台灣人就離開。

後來,不知過了幾日,四處都真亂,聽講阿兵哥出來在抓人。平時阮頭家都睡真晚,常常到十一、二點才起床。有一日,伊起來,要出去修面、剃頭,才剛走到阮厝附近的十字路口,就遇到憲兵隊長,阮頭家跟伊還是好朋友。憲兵隊長就對阮頭家講:「來!來!你跟我去憲兵隊,我有事要跟你講。」阮頭家當時穿睡衫睡褲,就講:「讓我回去換個外衫。」憲兵隊長講:「不用。」阮頭家就跟憲兵隊長去。結果,阮頭家就這樣無再回來。我親目睭看到阮頭家跟憲兵隊長去。那個憲兵隊長是外省人,阮頭家一到憲兵隊以後就被關起來,憲兵隊長講阮頭家要反叛。後來,我去找刑事組長,拜託伊去憲兵隊講看看。後來,包括刑事組長和幾個警察局組員,四、五個人就去憲兵隊要替阮頭家講情。結果,憲兵隊長應講:「阮這軍的,和你們警察局無牽連,不用講了。」

再過二、三日,聽講阮頭家被抓去巡街,要被槍殺。我一聽,人都要暈倒,哪能出去看。後來,總共有十一個人被槍殺在火車頭,那是三月二十一日。後來,我就請人去把屍體載回來,請葬儀社的人來辦喪事。彼時,我心情真艱苦、生氣。想伊又無怎麼樣,就這樣被打死。心肝怎麼會不艱苦,是真艱苦。

阮頭家死去以後,我的查甫囝仔才二、三歲,查某囝仔才九個月。一些親戚都比較不敢來阮厝,驚被連累到。但是我還是有幾個朋友會來安慰我。彼時,我旅社的生意還是照常做,不然吃飯要從哪裡來。後來的生活就是日日收入,吃飯而已。因為有旅社在收入,厝內的經濟還可以。但是心情常常也在傷心,艱苦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