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好萊塢》:一封感嘆的情書,卻少了更多可以解構好萊塢神話的批判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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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斯基與莎朗蒂的金童玉女的結合,可能是昆丁塔倫提諾夢寐以求的一種生活樣貌。但他沒得到過。昆汀彷彿是透過失意演員跟沒名特技演員的平淡,試圖去凸顯現實的荒謬。
90年代,昆丁塔倫提諾以《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一舉成名。他的電影手法以非線性敘事的劇情、諷刺題材、暴力美學以及黑色電影風格為人所知。如果要探討昆丁電影的性質,會發現手法並不重要,重點在於「拼貼」。這樣的後現代概念,跟他的成長背景有關。
昆汀在出道之前是錄影帶店店員,他著迷於好萊塢的B級片,以及大量亞洲電影,尤以香港的動作片與功夫片,影響最深。而他過去九部電影當中的共通本質就是暴力。暴力是所有B級片(以至於許多香港電影)的本質。暴力可以發生在任何背景、故事、情節、場景、地點。而昆汀擅長的則是在觀眾初期意料之時,便發生暴力場面。而暴力發生前,多半會以黑色電影的懸疑敘事,去帶出突如其來的暴力作結。
除此之外,昆汀的電影必然有各種所謂「通俗」的元素,以後設式的概念穿插在電影中,甚至成為電影的本質。美國傳統的通俗八卦小報內共通的硬漢、武器、俗艷美女,在色情與暴力間,挑動閱聽人感官肉慾的刺激。沒有大敘事,就是通俗文本的核心。而昆丁塔倫提諾則在這些元素上,讓原本單純刺激感官的元素,附加以美感,然後透過他獨特的創意與視角,用暴力來穿透現實。
《追殺比爾》(Kill Bill)可說是他生涯的集大成者。電影由鄔瑪舒曼主演,她飾演一個黑幫女殺手,踏上復仇之旅的故事。過程中從黑幫元素、神怪武俠、日本武士刀,槍戰武鬥,把所有通俗元素玩得淋漓盡致。而在電影下集的最後,女殺手以武術大師傳授的「五步穿心掌」殺死黑幫老大,這種武俠小說中才會出現的招式,以非現實的荒謬,在電影中卻成了合情合理的存在。而在刺激,絕佳的場景調度與色彩畫面,還有無從預料下一步的情節鋪陳下,內容完全是B級片的構成,卻成了電影藝術的典範之一。

有別於早年非線性敘事,與拼貼、另類的手法,《決殺令》(Django Unchained)在西部片的架構下,以相當俐落的場景調度,與沒特色的劇情片場景變換,去講述一個反經典的,由黑人成為主角狙殺壓迫黑人的白人的西部故事。而大概從《惡棍特工》(Inglourious Basterds)開始,昆汀就不在手法上做變化,這兩部片的重點都在於對既定敘事的諷刺與挑戰。意義的翻轉成為他近年來的喜愛的切入方式。
而他的新作《從前,有個好萊塢》(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就在這樣的轉變下,成了一個手法、意念不那麼追求變化,而是回歸電影基本,把「說故事」當成重心的電影。這並非說好像必須如此的電影才叫成熟,而是感覺上他的性格變得比較沉穩,也不用再玩弄花招,將他獨樹一幟的手法,無形融入電影當中。如此而已。
《從前,有個好萊塢》的故事,描述一個由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飾演的過氣電視明星,跟他的替身演員(由布萊德彼特飾演),兩人活在好萊塢的圈子中。布萊德彼特依靠李奧納多維生,而李奧納多則面臨想當好萊塢電影演員不成,怎樣也紅不起來的窘境。而此時真實的人物,演員莎朗蒂和她的導演丈夫羅曼波蘭斯基搬到李奧納多家隔壁,也因此延伸出一種互動。過程中以雙線敘事,交代這兩組人物的處境。
本片被譽為「寫給好萊塢的情書」。普遍認為昆汀塔倫提諾拿「曼森事件」的受害者莎朗蒂,與背後波蘭斯基涉及的性侵案,並影射到昆汀自己過從甚密的溫斯坦涉及的Me Too運動,種種都像是昆汀對於好萊塢生活的一種表態。而從劇情的發展來看,也是如此。
故事主線放了不少平淡的情節在李奧納多與布萊德彼特身上,透過過氣演員日常生活的無趣煩悶,來點出好萊塢光明面下,許多二線人員掙扎求生的狀態。但其實那也並非重點。因為他們的挫折或失意,都不是導演要探討的本質問題,反而是用來對比出莎朗蒂與波蘭斯基看似即將邁入光明卻又陰影壟罩的恐怖未來。如果再比對過去講好萊塢盛衰的美國電影,昆汀並沒有要處理好萊塢的問題,在電影四分之三以上的部分,全都是以黑色電影的步調,讓人不清楚到底這部片要講述的主題為何。
而到了電影結尾,布萊德彼特偶然涉入的「曼森家族」的邪教糾葛,引發了在李奧納多家中的一場突如起來的暴力戲。最後邪教的成員被兩人殺光,而李奧納多也受邀去跟莎朗蒂會面。電影到此,觀眾才能明白,原來整部片在拿現實人物跟虛構人物的對比互動中,目的卻是要說一個昆汀夢想中的事情。

在現實中,莎朗蒂被曼森家族的成員入侵住所,繼而虐殺。而波蘭斯基在陰影中又涉入性侵未成年少女案,並流亡海外。波蘭斯基與莎朗蒂的金童玉女的結合,可能是昆汀夢寐以求的一種生活樣貌。但他沒得到過。以他自己的電影在藝術性來說,可能他也不覺得比波蘭斯基偉大。某種孺慕之情在電影中看得出來。
而這本當是完美的存在典範,卻因為曼森家族與性侵案,而成了好萊塢的悲劇。昆汀彷彿是透過失意演員跟無名特技演員的平淡,試圖去凸顯現實的荒謬。就跟《追殺比爾》中,黑幫老大的弟弟只是住在拖車中,在夜店當保全的廢物。但他卻有把名刀,還能單挑女殺手將其制伏。現實中卻完全不得意。
這種用小角色(劇情上不見得不重要)來凸顯生命荒謬的手法,也是昆汀慣用的技術。《決殺令》中的賞金獵人也是這樣的存在。許多帥氣的人物卻過得不順,但關鍵處卻又帥到不行,是昆汀電影中典型的「翻轉」作用。所以《不死殺陣》(Death Proof)中無腦的女生,反過來可以追殺連續殺人魔;而《從前,有個好萊塢》中,無名的特技演員可以跟武術傳奇李小龍對打,且不相上下。上述都是這種翻轉的運用。
《惡棍特工》的結局是美軍特派員,最後殺了希特勒。這違反史實。而《從前,有個好萊塢》中,莎朗蒂沒被曼森家族所殺,也是不同於史實。這在嚴謹的劇情片或藝術片中,是反傳統且反邏輯的,只有在B級片中才會發生。因為B級片的最大目的,就是娛樂,而不是認真刻劃事實。昆汀塔倫提諾在這兩部片中,體現了B級片的精神,而且拍得很好。是將許多後現代的另類手法,表現到極致,且有美學追求的電影。這就是昆汀塔倫提諾得以在影史上留名的獨特標誌。《從前,有個好萊塢》也將各種概念、手法,都融匯得很精緻,是他的佳作。
如果要說《從前,有個好萊塢》有什麼缺點,大概就是,它一樣具有所有後現代文本共通的問題。當大敘事被挑戰翻轉的同時,被解構掉的主體,在破碎中很難建構出一個新的主體。因為解構就是本質。但當非線性敘事不再被使用時,觀眾不免會把故事當成主體。昆汀對於莎朗蒂的惋惜,就成了本片最明顯的寓意。這使得本片成為一封感嘆的情書,而少了更多其實可以用來解構好萊塢神話的批判性。
當然對昆汀來說,他的電影只要玩得漂亮就好,他可能也沒想要賦予什麼更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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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游家權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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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空間的魔幻,讓自己好好被感動一番——當我們走入齊柏林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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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柏林空間最新特展《覓城》,以「候鳥視角」探訪城市的肌理,訴說一座座城市的美麗與哀愁。齊柏林空間自2019年4月啟用,至今已經舉辦了《見山》、《逐岸》、《映河》三檔展覽,累積近6萬人次參觀。
「城市,總是無怨無悔,接納來自四方的人,概括承受各種夢想。人與城,由無數自我構成;人與城,心跳同步,緊緊連動。」
吳念真在展覽預告片中,以溫暖樸實的配音,邀請大眾走進齊柏林空間特展《覓城》(The City, The Flâneur ),透過齊柏林導演的攝影作品,以「候鳥視角」飛越山巒,探索一座座城市的肌理,亦從嶄新的俯瞰視野,發現家鄉城鎮潛藏的心跳脈動。
城市,是人們共同生活的地方,包容形形色色的日常風貌。在本次齊柏林空間《覓城》特展中,觀者不僅能欣賞齊柏林導演為世人留下的作品,更可看見作家鄧九雲、設計師張溥輝、攝影師陳敏佳、社會學家李明璁等協同創作者,透過自身的觀察與詮釋,與齊導的攝影作品展開對話,並再次交織出不同風貌的故事。




在齊柏林空間展場中,閱讀齊導與協同創作者拍攝的一幀幀影像、深深刻下的一字一句,拼湊美麗島嶼的城市輪廓,一種美的感受在這個空間升起,讓觀者不禁感嘆與敬佩。當人們習於低頭、幾乎時時刻刻浸淫於數位虛擬世界,卻仍有一群人願意撐起一座齊柏林空間,以實體展覽的渲染力帶給觀者感動,背負重現齊導的攝影之夢、訴說山河海城市的故事、喚起人們對土地的重視等使命⋯⋯究竟是什麼帶給他們動力,讓這群人願意在淡水老街的古蹟洋房中亮起齊柏林空間的燈,持續為世人帶來感動的光火?
「當人們在一張照片前駐足許久」——透過空間策展,將意念傳達給觀者
「我發現,每一個人都會在一張照片前駐足許久。」
故事始於 2017 年,一場空難讓齊柏林導演離開了我們。當時齊導的親朋好友決定舉辦攝影特展,讓感念齊導的民眾能前往追思,短短三週便累積了將近十萬人參觀。看見·齊柏林基金會的執行長萬冠麗回憶道,在齊柏林追思特展上,許多來觀展的民眾都會在影像作品前駐足許久,「觀眾看著齊柏林作品的眼神,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人們在齊柏林的每一幅作品中看見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台灣,以及尋找自己的家。」
萬冠麗接著說起看見·齊柏林基金會的開端。「許多觀眾以為齊柏林就是電影《看見台灣》的導演,事實上齊柏林在空中拍攝25年,他是一個堅定且堅持的空拍攝影師,累積了大量尚未面世的攝影作品。所以他離開的時候,我們深深覺得應該要讓他的作品被更多人看見,更重要的是看見齊柏林鮮為人知的那面——他的努力、他的熱情、他對工作的執著。」
齊柏林「為土地請命、為環境發聲」的遺志,以及25年對空拍堅持不輟的熱情,促成後人成立「看見·齊柏林基金會」,更感動了8,052位共建人慷慨支持,遂有了齊柏林空間作為基金會夥伴的基地。自2018年成立開始,基金會便持續整理齊柏林遺留的數十萬張空拍影像紀錄、進行數位典藏的任務;此外,也有系統地策劃不同主題的實體展覽,讓齊柏林的影像能量得以更深刻的傳達給世人。
「候鳥的人返航必經之地」——齊柏林空間選址淡水
許多人好奇的是,為什麼齊柏林空間選擇落腳淡水?萬冠麗表示,當時為尋找一處空間足夠、方便抵達、可承租的地點,一路找到了位於淡水老街的現址。巧合的是,看見·齊柏林基金會董事長歐晉德透露,淡水一帶的古色古香,正是齊柏林最喜歡的地方風光。
「齊柏林曾經和我說過,當他從海平面要飛回台北,映入眼簾的就是淡水小鎮。淡水,就是齊柏林每次返航進入台北市的轉折點。」
「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齊柏林要帶我們來的地方。」歐晉德曾如此對萬冠麗說。
齊柏林空間最終於淡水老街落地,行人散步至此,首先可見一道白色的「燈・山」牆。遠觀可見仿若雪山的層巒疊嶂,近看則可發現牆上鑄刻著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的8,052名贊助者姓名。這道共建牆的一磚一瓦,象徵民眾齊心守護環境的力量,亦是齊柏林空間要訴說的目標。
在齊柏林空間裡,還有一群深受齊導感動、願意付出行動的人,那就是展館服務志工。對他們而言,齊柏林空間是傳播環境教育意義的場域,也是讓志工能身體力行、貢獻影響力的所在。
例如導覽志工周明德、陳錦雪分享,儘管淡水對於台北市地區民眾或其他縣市遊客來說地處偏遠,但人們因為感念齊柏林導演的精神、又或是喜愛齊導的空拍作品,總是不辭辛勞,願意舟車勞頓來到淡水,在齊柏林空間慢慢地走、靜靜地看、細細地體會。而實體展場的魔幻能量,在細膩的攝影作品包圍、志工娓娓道來的故事之下,於焉展開,觀者唯有親身走入才能明白。


「我們班叫做齊柏林」——讓環境教育的種子飛入心中吧
齊柏林空間自 2019 年4月啟用,至今已經舉辦了四檔展覽,分別為《見山》、《逐岸》、《映河》、《覓城》,策展脈絡依循齊柏林生前提過的「山-海-河-城市-人」的方向,將齊柏林留給世人的大量空拍影像,於不同主題的策展計畫中正式公開,讓民眾從多種視角再次看見美麗台灣。
為了好好運用影像訴說土地的故事,齊柏林空間的每次策展,可不只是將影像陳列,事前必須有數位典藏的龐大工程支持,接著挑選作品,讓每一幀影像都能更有系統性、有故事性地被看見,向觀者傳達隱藏的意念。用心的策展民眾有目共睹,其中,2021年度特展《映河》更獲得德國紅點、日本Good Design、台灣金點等國內外設計大獎肯定。
除了獲得獎項青睞,齊柏林空間的環境永續精神,也吸引企業共同倡議。2020年底,看見·齊柏林基金會與全家便利商店合作,以公益零錢捐的方式,啟動「齊柏林空間・環境教育基地營」計畫,預計五年內邀請一萬名學生入館參觀學習,讓環境教育往下扎根。
在眾多走進齊柏林空間的學校團體中,特別讓萬冠麗印象深刻的是來自新竹市的竹光國中。由於竹光國中的學生可以為自己的班級取一個名字,因此有某一班級的學生便決定取名為「齊柏林班」。那天,「齊柏林班」來到齊柏林空間參訪,導師對於學生們的專注不禁感到驚喜——
「外頭熙熙攘攘的淡水老街這麼的吸引人,我以為孩子們會坐不住。但是我看到他們專注於欣賞作品、享受影像美景的神情,以及不捨環境被破壞的感嘆⋯⋯那種質樸而真實的反應,令我驚訝而感動,也更加覺得環境教育是不能等的。我很慶幸自己帶他們進入齊柏林空間,在心裡種下一顆種子。」


「讓空間去感動你」——從看見到行動,喚起人人心中的齊柏林精神
儘管齊柏林空間啟用不到一年,就遇上了2020年疫情大爆發,但疫情不只帶來危機,也帶來改變的可能性。萬冠麗分享,當時有YouTuber做了一集淡水旅遊節目,將齊柏林空間列入約會行程,沒想到因此吸引了許多年輕人來參觀,讓原先多以青壯年齡層民眾為主的齊柏林空間,擁有更多年輕族群的投入。而這也讓萬冠麗第一次強烈感受到,數位傳播與實體空間的合作效應。只不過,數位傳播的力量雖然不容小覷,但實體展覽空間仍有它存在的必要性。
「走一趟展覽空間,是會對你有所影響的。實體展場的溫度、影像策展的震撼,它會影響你的視覺,影響你的思維,影響你的心。必須透過這種方式,人們才會放在心裡面,才能真的開始感同身受去做一件事情。」
萬冠麗認為,打造一個空間讓人們進入、感受、體驗,才能創造數位載體所沒有的感動,進而促成實踐的可能。「所以,其實齊柏林空間成立的最大目的,是讓人們可以來這裡,能夠看見、認識、瞭解,最後才能夠有所行動。」

25年的空拍生涯,齊柏林導演為世人留下了10萬張底片、50萬張數位照片及1,000小時影片等大量影像素材。而看見·齊柏林基金一方面進行工程浩大的「數位典藏」,一方面經營齊柏林空間做實體展覽、環境教育,為的就是延續齊導遺志,讓影像持續發揮力量,貫徹「永續、札根、傳承、志業」的使命。
萬冠麗形容,數位典藏就像是「下水道工程」,是人們看不見,卻極度重要、不可或缺的基礎建設;而齊柏林空間的存在,就是讓數位典藏的影像得以「被看見」,讓整理後的作品匯聚成河,讓感動流進人們心中,進而啟發人們為環境努力。
行過山、踏過海、飄過河,接著我們走進城市,走進《覓城》展覽中,跟隨齊柏林導演如候鳥一般的眼光,在原先所習慣的一切之上翱翔,發掘過去不曾見過的城市樣貌。
展覽時間|2022.12.28-2023.秋
展覽地點|齊柏林空間(新北市淡水區中正路316-1號,得忌利士洋行後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