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將女性主義簡化得像迪士尼樂園一般輕柔可愛,正是女性轉身離開的原因

《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將女性主義簡化得像迪士尼樂園一般輕柔可愛,正是女性轉身離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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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你閱讀當代女性主義文獻時,其實你應該感到好奇:為什麼要這麼強調奪回這個標籤?當一個女人相信她應該要獲得同工同酬的待遇、相信她有權決定自己是否要墮胎,並也據此信念投票,到底為何我們需要在乎她是否自認為女性主義者?

文:傑莎.克里斯賓(Jessa Crispin)

第一章 普世女性主義的問題

每個女人都應該要是女性主義者。現在我們很常在網路上、雜誌上、日常對話中聽到這句話。而且,這種主張普世女性主義(universal feminism)的論點還強調,其實你搞不好已經是女性主義者了!如果你相信男女之間應該要同工同酬,或者認為女性有權利為自己的醫療或育兒規劃作主,那麼你其實就已經是女性主義者,應該要「奪回」(reclaim)這個詞彙。

普世女性主義的概念深入大眾文化的程度可謂前所未見。過去數十年來,女性名人們極力避免讓自己被貼上這個標籤,以免自己看起來變得不友善、不合市場胃口。但現在,風向已經轉變。過去顯得極不時尚,現在卻蔚為流行;過去不合市場胃口,現在卻成為行銷策略。名人、音樂家、女演員們全都開始自豪地高喊女性主義,無論在雜誌、電視節目、歌詞裡頭,四處都能見到其蹤影。女性主義正當道。

好,所以我們已經知道,所有人都應該稱呼自己是女性主義者。但這樣做到底可以成就什麼,這一點就有點模糊。當我們替自己貼上標籤、使用這個字眼、採買正確的T恤(像是Acne Studio 那條寫著基進女性主義者〔RADICAL FEMINIST〕、要價220美金的圍巾,或是那件寫著相同標語、售價650 美金的毛衣),自豪地穿上這些衣服出門後,接下來我們到底要幹嘛?容我問一句,到底我們現在是要從誰手上奪回這個字眼?

是那些替我們糟蹋了這個字眼的男人嗎?男人花了好多時間扭曲這個字,將它變成一種汙辱,創造恐慌,說那些女權納粹分子(feminazi)的瘋女人會毀滅整個社會、會觸怒上帝,引來颶風與地震。不過,答案不是男人。因為當右翼傳教士成天用這個字眼咒罵你、試圖讓你感到羞愧,其實只會讓你更驕傲地接受這個名號。

比起男人,今天女性是要求女性,從其他女性手中奪回女性主義者這個字。現在的女性主義者,指控實際上的女性主義者毀壞了這個運動的良好名聲,而且害得其他女性不願投身加入。

女性主義過去一向都是邊緣文化,是一小群倡議分子、基進主義者與怪人們,要強迫這社會向她們靠攏。成為婦女參政權運動者、用鐵鍊將自己綁在鐵欄杆上、絕食抗議、打破窗戶丟入炸彈的那些人,並不是女性中的主流群體。當時女性中的主流群體,要不就是不在乎這些議題,要不就是希望她們別再鬧了。並不是那些主流群體,為女性開闢公領域的生活、組織女性自營的銀行與事業、串連各個安全(雖然仍非法)的墮胎服務提供者、爭取女性在教育體系裡的位置,並生產基進的文字與宣言。第二波女性主義時的多數女性,只要求舒適安穩(已婚)的生活,然後再多一點點獨立性。

一直以來,都是由少數基進的、投注大量心力的女性,在做這些拉扯女性地位的苦差事,而且手段與言行往往驚世駭俗。多數的女性,則從這些少數女性的苦功中獲益,即使她們往往很快就想要撇清自己與倡議者之間的關係。

但現在,在基進分子與主流群體之間,卻出現一種截然不同的動態關係。現在的主流群體想要基進的空間,卻又拒斥基進分子的所作所為。我在現今的年輕女性主義者口中聽到女權納粹的次數,遠遠多於我從那些右翼男性口中聽到的次數。而且她們的用法極其相似,都是用來羞辱,並劃清自己與那些倡議分子、革命分子之間的界線。當代最主流的女性主義作家們已經作繭自縛,試圖將自己與前人區隔,刻意曲解安德莉雅.德沃金以及凱薩琳.麥金儂(Catharine MacKinnon)等人的作品,並拒絕與之有任何連結。當專欄作家羅利.佩尼(Laurie Penny)在《新政治人》(New Statesman)專欄中提到德沃金的「武器化的羞恥」概念時,完全沒有任何解釋,就兀自為德沃金的信念系統下定論,指出這個概念「在我所認同的女性主義中,沒有一席之地」。

為了要讓每個人都認同女性主義,她們就得確保沒有任何一人會因為女性主義的目標而感到不舒服,因此那些曾經倡議基進社會改革的女性,現在全部出局。使人感到不舒服,本來就是女性主義的重點。為了要讓一個人,或者讓社會,可以做出劇烈的改變,就勢必要有心理或情緒上的震盪。因為人一定要感覺,而且是強烈地感覺到,「有需要改變」,才可能願意真正做出改變。一個人人都舒服的女性主義,其實就是一個人人都只為自己利益,而不是為整體社群利益的女性主義。所以,當女性主義蔚為時尚,真正女性主義者的努力——像是創造更平等的社會,就會變得前所未有的過時俗氣。

讓女性主義成為普世追求的價值,乍看之下可能是件好事,或至少是一件中立的事情,但這件事實際上推動了(就我而言可說是加速了)對女性主義運動的傷害,因為它讓焦點開始從社會轉變到個人身上。過去的女性主義曾經是集體行動,以及對於這世上的女性應該如何生活與工作的共同遠景,現在卻淪為認同政治——關注個人歷程與成就,而且不願意和持不同意見、不同世界觀、不同歷史的人共享空間。我們不停地被分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團體,直到我們只剩下自己,自己的煩惱、自己的力量都只能向內運轉,而不再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