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鹿特丹影展】佩德羅科斯塔大師講堂:我們都被資本主義踩在腳底

【2020鹿特丹影展】佩德羅科斯塔大師講堂:我們都被資本主義踩在腳底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2020年1月24日傍晚的鹿特丹影展現場,葡萄牙導演佩德羅科斯塔開了場大師講堂,說明對於當代電影的市場化趨勢、當代好萊塢與美國電影,那些太過討好觀眾的、太過遠離現實的,他持反對立場。

「在我拍攝頭兩部片時〔編註:意指血(O Sangue,1989)與《瑪麗安娜的漫長等待》〕,還在摸索自己的拍片習慣。我是個很慢的人,必須花時間去理解,眼前所看的到底是什麼。許多人尚未了解眼前的事物就開始拍攝,這是很奇怪的。但電影似乎已經成為時間的敵人,時間就是金錢,就拍片而言是很糟糕的。」

「就像我常提及的尚雷諾瓦(Jean Renoir),他在訪談中曾說,去好萊塢拍的那幾部片都非常差勁,因為他完全沒有時間思考,沒時間與演員溝通,沒時間拍他想要的畫面。他離開好萊塢後拍的作品就不同了。那部片是《大河》(The River,1951),在印度拍的,非常美的電影。一部關於時間、關於生命的電影。結論是,當你沒有時間,你就捕捉不到生命。」

可憐的創作者與可憎的電影圈

科斯塔注意到聽眾席間有不少年輕面孔,因此想給新導演們一個忠告:「拍電影千萬不要浪費錢,不要使用過多的預算,那是電影人的責任,也會是思考拍片的一個起點。」

談回自己的電影,科斯塔自認作品是社會學或人類學的,同時也是經濟與政治的。比起閉門苦寫劇本,他更偏好為拍片而進行研究的過程,「說來古板,我喜歡去遠方,並去認識那個陌生地方的所有一切,也許關於某個人,某件事,或某條河流。那些只關在學校教室創作的人,我希望他們不要拍電影,世界上已經夠多電影了。」

科斯塔憶起摯友Jean-Marie Straub跟Danièle Huillet這對夫婦,他們當年就是在鹿特丹影展期間初次結識的。他認為Straub是當代電影最好的導演之一。這對夫婦一直以極低成本拍片,追求真實,科斯塔將他們視為精神導師,還拍過一部跟他們有關的紀錄片《何處安放你藏起的微笑?》(Where Does Your Hidden Smile Lie?,2001)。但他近來的擔憂是,像Straub這樣重要的電影創作者即將要被世人遺忘,如果糟糕的現況持續下去。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並說:「現況是,有太多瑣碎事務、閒雜人等圍繞在可憐的創作者身邊。拍片需要錢,而只要扯到錢,什麼事都糟透了。我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電影圈的這一切:『令人可憎的』(obnoxious)。」

電影是一個秘密:你留給自己,才能夠給予

科斯塔也對現今電影界的提案文化(pitching)以及國際賣片人員(sales agent)很不以為然,並認為這是當代電影品質下滑的原因。

「電影創作應該是發自內心的。然而今日,你再也無法獨立拍片,你必須到處奔走,尋求金主。拜託,不要向任何人提案你的電影。電影該是一個秘密,你不是要去揭露什麼,反而是要隱藏些什麼。唯有把電影留給自己,你才可能給予他人。電影就像一個美好的禮物。當你打算送禮物給爸媽或情人,你去一間、兩間店仔細挑選,然後悉心包裝好,再送出去。送禮物時你不會提案。」

「1989年我第一次來參加影展時,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當時從沒想過大環境會變這樣差。當然,資本主義始終是個大問題,但我很驚訝現在許多導演輕易地隨波逐流。先讓我們花十秒鐘思考『國際賣片人員』這個名詞。電影是被買賣的,多可怕。我要再說一次『令人可憎的』(obnoxious)。我想不通為何需要打造導演的職業生涯。兜售電影已經有點怪了,但兜售導演,這完全沒道理。作為電影人,我們都被資本主義給踩在腳底。」

我們在捍衛的是什麼?

科斯塔並不認為自己的電影有多麼高大上,只是現在眾人把標準放得太低。

「比如在王兵的電影中,你不會看到美麗的畫面,但他的作品卻是非常美的。因為所有事都包含其中,光影、聲音、文字,以及淚水。如我先前說的,那是一個禮物。」

「然而王兵也是個孤獨的創作者,拍攝團隊就幾個人。他有『中國』這個巨大主題,他小心翼翼地處理。每一部他的電影,都在跟你說:『看,事情並不好』。所有從布列松、約翰福特、溝口健二到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大師,他們的作品都在告訴我們:世上有些事情不對勁。」

「說到這,我突然想到Jacques Tourneur的《Wichita》(1955),一部牛仔電影。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劇情中,某個瞬間,你將目睹一名男孩被殺害,以你從未見過的方式。你會感到受傷,接著去思考,那感覺會跟隨你一輩子。」

「這是一個殘酷的社會,我們正在彼此傷害。今日,電影圈也跟過往不是同一個了。即使在鹿特丹影展,我也深深懷疑,我們真的在捍衛相同的價值嗎?你我真的在同一艘船上嗎?時間不早了,我需要來杯威士忌。」

與詹姆士葛雷的爭論

在提問交流時間,或許是好奇反當代好萊塢立場鮮明的科斯塔,怎麼看待堪稱當代好萊塢裡的異類導演,一名觀眾問他是否看過美國導演詹姆士葛雷(James Gray)的電影。

「我當然看過他的電影,我跟女朋友在床上看了《失落之城》(Lost City of Z,2016),滿不錯的片子。他的電影比多數好萊塢導演好。《浮世傷痕》(The Immigrant,2013)中一些鏡頭我至今仍然記得。也許我該找時間看他的新片《星際救援》(Ad Astra,2019)。這樣說吧,他是個美國好先生,不壞。」

「但我曾跟他有過爭論。他在某個電影節的映後座談講了我無法苟同的話。他說:『我用35釐米膠卷拍電影,因為電影就該是35釐米。人們選擇用數位拍片,那太容易了。』我聽到非常憤怒。他以為用數位拍片很簡單,或者他以為拍東西很容易,完全是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