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獎得主宣稱「病毒是人工合成」，為何值得懷疑？

因發現愛滋病病毒而獲得2008年諾貝爾醫學獎的蒙塔尼耶（Luc Montagnier）近日受訪時宣稱相信沙士冠狀病毒II型（SARS-CoV-2，坊間普遍稱為武漢肺炎病毒或新型冠狀病毒）是人工合成^[1]，其說法被同行駁斥^[2]，甚至指其理據犯上「初學者的錯誤」。^[3]

最早報道此事的《法國國際廣播電台》（RFI）在4月17日連續發表兩篇新聞，第一篇報道蒙塔尼耶的說法，第二篇則是巴士德研究院（Institut Pasteur）病毒學教授韋因－霍布森（Simon Wain-Hobson）的反駁，後者同時批評武漢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P4實驗室）石正麗團隊的研究。^[4]

這類新聞往往一出現時已迅速廣傳，而反駁的說法除了較遲出現外，流傳度亦遠不及前者。例如《法國國際廣播電台》第一篇報道在Facebook上的反應（reaction）及分享數字均是第二篇的十倍以上^[5]，《眾新聞》相關Facebook帖文亦有類似差異。^[6]

以下我希望指出蒙塔尼耶的說法三項值得懷疑之處，希望讀者再遇上類似的新聞時，不會先全盤接受內容。（這篇文章主要提出蒙塔尼耶的說法值得懷疑之處，如讀者想了解反駁他的說法，可參考《立場新聞》及《法國國際廣播電台》相關報道。^[7]）

一，諾貝爾獎得主的可疑研究

蒙塔尼耶是諾貝爾醫學獎得主，又研究愛滋病毒，我們自然很容易認為他是專家權威。然而只要去《維基百科》查一下蒙塔尼耶的背景，便會發現他在2009年有項備受爭議的研究，這研究宣稱有細菌的DNA能產生電磁波訊號，而且在這些DNA於溶液中被移除及多次稀釋後，仍可發現訊號。他隨後更宣稱有實驗可以把訊號以電郵方式傳送到另一個實驗室，再重新構造出相似的DNA。^[8]

他的研究論文在自己擔任編委會主席的期刊上發表，引起學界質疑，而且至今無人能夠重複其實驗。研究另一位作者（Jamal Aïssa）亦曾進行類似研究，宣稱水的記憶可透過電話傳播，同樣無人能重複實驗。^[9]蒙塔尼耶更在一篇訪問中認同「順勢療法」^[10]，這種「療法」跟「水有記憶」一說被視為偽科學，違反現有化學理論，亦缺乏證據支持。

蒙塔尼耶並非首個相信奇怪東西的諾貝爾獎得主，曾獲諾貝爾化學獎及和平獎的科學家諾貝爾獎得主鮑林（Linus Pauling）就相信維他命C能醫百病，雖然沒有證據支持，但這說法至今仍有人相信。^[11]

二，蒙塔尼耶引用的證據看似偽科學

據報道蒙塔尼耶的理據源自「數學家」佩雷斯（Jean-Claude Perez）的研究，但這位「數學家」似乎並非學術界中人，他的Twitter介紹亦沒有提到在甚麼地方工作，只列出一個叫「DNA中的黃金比例和數字」（Golden Ratio and Numbers in DNA）的網誌，而且在Twitter不斷貼出同一篇文章的連結，相信是他「證明」病毒乃人工合成的文章^[12]︰

在網絡上搜尋這位「Jean Claude Perez」的名字，可以找到有個叫「CreationWiki」的「創世科學」（Creation Science，嘗試以科學支持創世論）網站上有他的條目，指他「證明」了DNA編碼的結構跟費波那契數列（Fibonacci sequence）有關。^[13]他在創世科學網站上出現、宣稱在DNA中找到黃金比例（但只有他自己如此宣稱）、並沒有在任何學術機構工作、其未正式在學術期刊發表的文章格式業餘，這四點結合起來已經非常可疑。

後來我找到佩雷斯更多背景，社會學家巴迪尼（Thierry Bardini）的著作《Junkware》提到他是IBM前員工，離開IBM後就自行研究生物資訊學，書中介紹他在DNA編碼入面「發現」黃金比例，同時指其說法難以理解甚至自相矛盾。^[14]

我直覺認為這是偽科學，但即使不同意我，至少應知道他顯然並非病毒學的專家，不能因為蒙塔尼耶的權威背景而相信他——相反佩雷斯的可疑背景令蒙塔尼耶更不可信。

三，蒙塔尼耶稱「印度科學家被打壓」但無提出證據

《法國國際廣播電台》引述蒙塔尼耶在受訪時提到︰

…之前印度學者也發現新冠病毒的基因組中含有別的病毒的序列，對我來說，這別的病毒就是艾滋病病毒，但是，他們的文章在正式發表之前被迫撤回，因為他們受到太大的壓力。

他所指的是今年一月底有個印度研究團隊在BioRxiv上載了論文預印本（preprint），標題提到沙士冠狀病毒II型（當時暫稱為2019-nCoV）跟HIV有「不尋常的相似之處」（uncanny similarity），引起關注，作者隨後撤稿。^[15]

作者撤稿時表明這是個初步研究，當初因應情況希望盡快分享結果，無意宣揚陰謀論，又指他們接受科學界對此研究的批評，但研究在社交媒體及新聞平台上有不同詮釋，為避免進一步誤解而撤回稿件。^[16]聲明中並無提及受到任何壓力，當然這不代表他們沒有壓力，然而蒙塔尼耶沒有提出任何證據支持這個說法。

而且這份論文預印文本的研究方法受到不少批評，例如冠狀病毒所謂跟HIV相似的部分非常短，亦非HIV獨有，跟韋因－霍布森提到的「初學者的錯誤」相似。^[17-19]蒙塔尼耶並無回應這些批評。

結語

就算我們不是病毒學的專家，只要注意到以上三點——蒙塔尼耶曾涉及備受質疑的研究、他引用的「數學家」並非病毒學專家，而且看似偽科學、並未回應早前學界對印度團隊研究的批評——也能夠發現蒙塔尼耶的說法有可疑之處，而不應太快相信、分享有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