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亞際與在地文化:爬梳農村婦女劇場的發展軌跡

劇場、亞際與在地文化:爬梳農村婦女劇場的發展軌跡
Photo Credit: 《石岡媽媽劇團》演出劇照,鍾喬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921大地震後在東勢災區成立的「石岡媽媽劇團」。今年是這個以農村婦女為核心的社區劇場,成立的重要一年。而這個農村女性劇團,又是如何在發展20年後,因著參與者年歲的增長,在勞動生活美學上,受到一群大學教育劇場師生的觀照呢?頗值得探究,特別是知識份子與女性庶民,因著「對話」關係,所共同形成的文化行動。

1990年代初期,剛將青澀的步子踩向亞洲民眾戲劇時,一方面發掘1950年代在冷戰國際風雲下的白色恐怖肅殺,同時開展與亞洲民眾戲劇的跨域連結。如果,稱前者為在地左翼文化的共同記憶發掘;後者,則以亞際為軸線,進行亞洲民間左翼文化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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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鍾喬提供
1990年代初期的《亞洲民眾劇場》交流

其中,就在地而言,很典型的例子,是初次以白色恐怖犧牲者簡國賢書寫的劇本:《壁》作為藍圖,再創作《壁中壁》的劇本,以及參與香港「民眾劇社」主辦的亞洲獨腳戲串聯,推出以相關於簡國賢事蹟的獨腳戲。就跨亞際而言,則以參與《亞洲吶喊2與3》的製作與聯合編劇,以台灣製作人身分參與《大風吹》亞洲匯演,並在台菲聯合製作的《士兵的故事》編劇及參與演出,最具代表性。

這個亞洲民眾戲劇的脈絡,日後一直影響著「差事劇團」的走向。很重要的是,既開展年度演出,且在民眾戲劇的研習過程中,進行相關工作坊的教習。例如,1991年以「菲律賓教育劇場」「P.E.T.A」的Ernie Cloma 主持的亞洲民眾戲劇營隊,以長達7天以上的時間,在台北新店女童軍活動中心的工作坊,是90年代台灣民眾戲劇亞際串聯的發端。

上個世紀60 年代,以左翼為行動觀點的劇場文化,關切劇場與社會的互動產生連帶,思考的通常是:「美學性」與「民眾性」的辯證關係。在這裡,既渋及文化如何與改造世界發生密切「對話」;且牽連知識人與民眾如何重新對待劇場之於干預現實的思維。這方面,且讓我們以拉美教育哲學家保羅弗萊爾(Paulo Freire)在 「被壓迫者教育學中」的論述,最能揭示其背後的動態精神。

他提到:「人是一種實踐的存有。這裡面應涵蓋「行動」與「反思」兩部分。在劇場作為一種文化行動的架構下,將演出視作「行動」,而「反思」恰是這行動如何形成與形成後,相互檢視的問題。」

現在,我將以這樣的經歷,繼續看待一個走過20年旅程的庶民劇場,如何在鄉村社區中生根,並逐步長成。這就是921大地震後在東勢災區成立的「石岡媽媽劇團」。今年是這個以農村婦女為核心的社區劇場,成立20周年的重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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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石岡媽媽劇團」,鍾喬提供
即將於今年邁入成立20周年的「石岡媽媽劇團」

而這個農村女性劇團,又是如何在發展20年後,因著參與者年歲的增長,在勞動生活美學上,受到一群大學教育劇場師生的觀照呢?頗值得探究,特別是知識份子與女性庶民,因著「對話」關係,所共同形成的文化行動。

「空間, 時間和日常生活, 該專案的重點是衰老身體的節奏和運動中,觀察其身體與勞動活動和生態系統關係的變化。其「關懷美學」與福柯的「照顧自我」和 「存在美學」的概念相互交叉。」 梁培琳(新加坡國立大學)

梁培琳是新加坡大學的戲劇研究學者,他從人類學劇場與田野調查的角度出發,針對社區戲劇與素人表演或工作坊的參與,有很多深入的研究與成果。2015年以來,她的一項田野與論述工作,圍繞於落實在東勢石岡的「石岡媽媽劇團」,針對劇場、社區與老人照護的情境,提出從現場田野經驗得來的問題意識,讓我們重新去對待劇場文化之於庶民生活種種關聯。例如,當戲劇美學的表現衍生出生活關懷的介面時,劇場已經不僅僅是藝術性層面的問題而已,並和人、環境與身體產生密切的關聯。

從在地出發,這些年,「石岡媽媽劇團」所展現的,主要在於透過素人在社區經久的劇場參與,展現民眾在戲劇美學上的表現,這在對比於其它的社區劇場而言,堪稱是一項特色。當然,這美學表現的前提,更多落實於作為社區劇場每一份子的參與者,以自身的日常農村勞動,介入於一般性想像的表演性質中,這是毫無疑義的。

也恰是在這樣的情境下,石岡媽媽的劇場實踐,既建構在參與的構成;亦即,過程中的對話、辯詰與反思上,也側重將過程作為一種和觀眾交流的美感的經驗。這樣看來,這個以農務勞動作為生產基礎的戲劇成果,便非僅僅是社區/教育劇場的領域中,眾所熟悉卻常引以為核心精神的「培力」(Empowerment)上(非僅僅是,並非不是);而是在使自己「能」,使伙伴「能」,最後也使觀眾「能」的狀況下,既以社區劇場展開「使能」的陪力過程,也展現這過程中累積的戲劇表現。

也因此,我們看見「使能」的陪力,就一個行走過實際勞動路途的女性劇場而言,非只不僅僅為處理將議題擺進社區中,以便讓事件呈現社區性(諸如:農村發展、性別對待、家庭倫理與勞動、新住民排外…等等),並置入展演空間論壇中而已。更多的是:拉出一個以素人身體美學為核心的戲劇表現。這一點,相當關鍵,主要原因在於:這麼多年來,在社區劇場的廣義範疇中,我們可以見到以下三種類型:

  • 以社區議題為導向,並不太顧及戲劇藝術性的社區演出。
  • 以演出和社區議題無關,卻逼著素人當專業表演者導向的劇目。
  • 兼顧在地議題的進步性與身體美學開發的民眾劇場。

在我的看法裡,第一點較接近將戲劇應用社會啟蒙的需求,通常關切議題性而輕忽表現性。第二點異化於身體之於民眾性的物理與心理元素的劇場,既無法成就藝術性,且自外於民眾性,第三點具備民眾性與美學性的素人身體表現,是民眾性質的社區戲劇。恰恰是在這樣的思維下,我們開始爬梳「石岡媽媽劇團」的戲劇表現,不僅僅是運用戲劇展演議題而已;並且,相對地,深入到民眾文化中,表現社區戲劇之於性別、城鄉或一部分階級問題的身體表現。前後兩者間,可以做為區分的在於:展演,僅僅是在服務觀眾的文化或想像需求;表現,卻涉及民眾性與美學性在素人身體美學上的辯證。兩者表面上都是劇場,內在與社會的意涵,卻大相逕庭。

我們在這個前提下,漸進地展開劇場、社區、美學性、民眾性的反思與實作,也同時依著這樣的軌道,和亞洲展開劇場的交流。可以說,「石岡媽媽劇團」的源頭與這樣的脈絡關係密切,是一種在身體美學性與社區民眾性間辯證發展的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