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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戰處理》小說選摘:比恐龍法官更難搞的「恐龍民眾」,一旦遇上就有你受了

《敗戰處理》小說選摘:比恐龍法官更難搞的「恐龍民眾」,一旦遇上就有你受了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請隨書中的邋遢檢察官「鯰魚」、混沌狂亂的檢事官「阿學」,一齊享用生活中擦身而過的種種,從今而後,我們或能直視生命中的醜陋,並有能力將其化解。法律從沒能妥善安頓每一位受害人,生活中有笑有淚,總得想辦法走下去。

文:王靖

〈案由一:家庭暴力〉

一○七年九月二十五日 週二

那人穿著口袋過多的深棕色工作褲,褲管沾上室外帶進的髒土。

我倆彷彿是截然不同的物種,如果可以,希望別和他有任何交流,儘管明白那太困難。

「趕快結束這樁鬧劇吧。」我在腦海中嘀咕。

被告遲遲未抵,距離原訂的開庭時間已經三分鐘過去。

忍不住瞥向那人,發覺他也朝我看來,

或者他始終衝著我瞧。

「你好。」硬著頭皮向他問好,同時,也厭惡屈服了的自己。

「新來的嗎?」他那隨興的坐姿轉向這側。「電視臺?還是哪家報紙?」

「不,我不是記者。」我如實回答。

「那你怎麼坐在這裡?」

刨根究柢,是吧?

我也想問呢,為什麼我在這裡?被困在桃園舊地方法院?

法庭內右後方的記者席,便是我此刻身處的位置。

「其實,我是檢察事務官。」我如此解釋。

「我是一名記者。」他說著理所當然的事情,一面遞上我不打算留下的名片。「話說回來,檢察事務官究竟是什麼?」

已厭倦一再介紹自己的職位。

「真不專業。」我心想,採訪法律線的記者居然未著正裝,甚至連「檢察事務官」五字都不了解,但若是我流露出這般嫌惡,接下來的相處時間就難熬了。

「檢察事務官,勉強算是檢察官的副手吧。你瞧,坐在前方的兩名年輕人,他們是法院的學習司法官。」我壓低聲量說明,深怕被誰聽見了這拙劣的解釋。「要是他們沒來,我就能坐在那裡了。」

「原來如此,檢察官的副手。」看得出來他沒什麼興趣。「以運動術語來說,這裡算是你的客場呢。」

「是呀。」

簡直就是身陷敵營,而我尚沒有扭轉戰局的本事。

「被告遲到已超過五分鐘,我們先請被害人說明。」留著長直黑髮的幹練女法官宣布。

恰到好處地打斷我們已到盡頭的對話。

被害人拖著尚未痊癒、裹滿石膏的右小腿緩步走上應訊臺,那努力行走的樣貌,令人很難不去同情他。

「太過分了,被告居然膽敢遲到。」我心想︰「運氣差一些,王先生說不定會死呢。」

犯罪事實

一、鍾賀峻於一○七年七月十七日晚間九時四十分許,駕駛車牌號碼6ZB-2017號自用小客車,沿桃園市龍潭區中興路三九三巷北向南方向行駛,本應注意車前狀況,並無不能注意之情形,竟疏未注意車前狀況,不慎在中興路三九三巷一七二號前正面撞擊王威所駕駛車牌HD2-106號重型機車,致王威人車倒地;鍾賀峻明知撞及王威人車,顯然致王威受有傷害,竟未立即停車,亦未報警而持續前駛,以時速約五十公里之車速推行王威後逃逸而去。

二、案經王威訴由桃園市政府警察局龍和分局移送偵辦。

冗長的公文不看也罷,我在偵查階段就已閱讀過這份資料了。

「鍾賀峻開著小客車,在晚間以高速撞擊被害人後肇事逃逸。」我簡短地在心裡總結。

只是,說來簡單的事故卻嚴重影響了被害人的生活,不但遭到被告惡劣的對待,還得忍受繁瑣的法律程序,實在再悲慘不過了。

幸而被告尚有些許良知,隔日就去了派出所自首,否則,司法體系不見得能從茫茫人海之中找出被告的身分。

「饒過他吧,不能將流程簡化一些嗎?」無論我在腦海中多麼大聲地吶喊,眾人也沒可能聽見的。

主文如豪雨般,持續滴落在被害人心上。

「請問以上的敘述正確嗎?」法官問。

「我想一下,」思考一會兒,被害人謹慎地回答︰「應該沒有問題。」

「根據記錄,鍾先生和你已達成民事和解,但在約定期限內並未支付和解金額,是嗎?」

「是的……,」被害人支吾其詞︰「也不是,他只匯給我一千元。」

「一千元?」本該沉穩的法官不禁露出驚訝。

姑且不論人身傷勢,機車修復至少也是數萬元的事情。

「我打了電話給他,鍾先生說明已經四處借錢,卻沒有人願意幫忙,手邊僅剩下這些錢了。」被害人無奈地說。

「十四萬不是小數字呀,搬家工人當然賠不起。」身旁的記者低聲向我攀談。

我不予理會,這裡可不是脫口秀現場,有大家訕笑耳語的空間。

不想賠錢,就別犯肇逃這類缺德的事情。

「有什麼需要補充嗎?關於晚點的判決、或是整起事件的感想,都儘管說。」法官當然也站在被害人這邊。

「對於法官的判決,我不會有任何意見。」被害人果斷地說︰「他被關得越久,還錢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以不必顧慮我,請給被告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聰明!

我想,在場的法界人士都讚嘆無比,許久沒遇到聰明又能保持理性的被害人了。

只是如我所說,此處並非脫口秀現場,無法給予這聰穎的回答任何喝采。

「聰明呀……。」貌似鯰魚的檢察官呢喃出聲。

由於現場過於安靜,以至於他那渾濁的低語被眾人給聽個一清二楚。

這位頂著地中海型禿頭,西裝領口上沾著頭皮屑、又或是零食碎屑的糟老頭,便是本案的檢察官,也是強迫我跟著他出庭「見習」,令我陷入窘境的罪魁禍首。

他身上的髒屑究竟為何?我實在不忍細看,也就無從確認了。

「檢察官,請注意發言。」女法官平靜地說,心中想必充滿著抱怨。

檢察官微微頷首,此刻又注重起了禮節。

骯髒隨性的檢察官和整潔幹練的女法官,若非工作上有其必要,兩人大概是永無交集吧?

今日的安排恰似電影情節,一幕緊接著一幕,被告狼狽地竄入法庭,令這段尷尬戛然而止。

「鍾先生,你未免太過分了!」女法官罕見地動了脾氣。

我只能望見被告的側臉,不知他此刻的表情會是如何?只覺得身著卡其色短褲、腳踏藍白拖鞋的身影與莊嚴法庭也太過不配。

法官嚴厲地追問下去:

「即便沒支付和解金,王先生還是為你的刑期說情,為什麼不付錢?」

一陣沉默,眾人的目光投向應訊臺。

被告好不容易才說出口︰

「……,我沒辦法。」

「什麼叫作沒辦法?為什麼沒辦法?」

被告答不上來,只是直挺地站立著。

在我眼裡,像個挨罵卻又想回嘴的調皮學生。

「另外,你為什麼遲到?」宛如訓導主任般嚴厲的法官。

相信我,除了恐龍法官,我們的身邊也充斥著恐龍民眾,一旦遇上就有你受了。

「要不是……。」被告嘟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