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讀.浮生六記》:以一人的親身經歷,見證古代最後一個「乾隆盛世」

《慢讀.浮生六記》:以一人的親身經歷,見證古代最後一個「乾隆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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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復所著此書,非才子佳人小說,而是重現普通人的現實生活,觸及人生在世的命運和困境,讀來讓人歡笑,讓人痛哭,細節動人,文字入心。可惜在他生前未曾正式刊行,因此知者甚少,差點就遺忘於人間。書之命運,亦如人之命運,沉浮莫測。

文:沈復、夢窗

前言

先秦以諸子百家聞名於世,秦漢以文賦激蕩時代,唐宋以詩詞垂範於後,元以戲曲深入民間生活,明清以來,小說及散文小品則流行開來。從中華歷代主流文學演變可看出,近世關於個人日常生活情趣的作品日漸為人青睞。《浮生六記》著於清嘉慶十三年(一八〇八)前後,是一介無名文人的自傳體筆記式散文,其詞卓有文采,深得生活之「真」和「趣」,訴盡人生歡笑和淚水,感染人心,遂成經典,流傳至今。

《浮生六記》以一人的親身經歷,見證了古代最後一個盛世「乾隆盛世」,從清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沈復出生於蘇州,到嘉慶十三年(一八〇八)他隨清朝冊封使出使琉球,其間乾隆盛世臻至頂峰。乾隆皇帝巡遊江南,屢次到達蘇州,當時蘇州是江南的最繁華地,自古以來文化昌盛,山水優美,園林眾多,宋朝就有「天上天堂,地下蘇杭」之譽,《紅樓夢》裡稱讚姑蘇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言不為過。沈復又身屬文明禮教的「衣冠之家」,使得這部忠實於他的生活的《浮生六記》,不僅記錄個人的哀樂,也是一個歷史時代的情感悲歌。

在傳統文化長廊中,書寫男女之愛的文學不乏名篇佳作,然詩詞限於篇幅,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愛情只是民間傳說,《西廂記》、《牡丹亭》這些以愛情為主題的戲曲文學均是虛構,《紅樓夢》也擬託「假語村言」、「木石姻緣」;像《浮生六記》以現實中的愛情和婚姻生活為主線,頗顯可貴。沈復和其妻芸娘是表姐弟關係,兩小無猜,自少年起就戀戀不捨,遂得以訂婚。正是這種一往情深,是他婚姻的開始,也是他人生悲喜的主因。觀其人生,遍嘗冷暖,早期依附於富裕殷實的家庭,衣食無憂,攜愛妻芸娘賞玩於山水花樹、晨光月影之間,追求閒適、自由的生活情趣;而後他的婚姻漸漸不容於家庭倫理,生活上越來越窘迫,乃至被逐出家門,顛沛流離,和心愛之人生離死別,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種種悲欣交集,集於一書。

沈復所著此書,非才子佳人小說,而是重現普通人的現實生活,觸及人生在世的命運和困境,讀來讓人歡笑,讓人痛哭,細節動人,文字入心。可惜在他生前未曾正式刊行,因此知者甚少,差點就遺忘於人間。書之命運,亦如人之命運,沉浮莫測。

《浮生六記》最早刊印於清光緒三年(一八七七)。一個叫楊引傳的人在蘇州坊間偶然發現《浮生六記》手稿,喜愛之至,將其交給上海《申報》館,以活字版刊行於世,並為之作序:

《浮生六記》一書,余於郡城冷攤得之,六記已缺其二,猶作者手稿也。就其所記推之,知為沈姓號三白,而名則已逸,遍訪城中無知者。其書則武林葉桐君刺史、潘麐生茂才、顧雲樵山人、陶芑孫明經諸人,皆閱而心醉焉。弢園王君寄示陽湖管氏所題《浮生六記》六絕句,始知所亡《中山記歷》蓋曾到琉球也。書之佳處已詳於麐生所題。近僧即麐生自號,並以「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之小印,鈐於簡端。光緒三年七月七日,獨悟庵居士楊引傳識。

楊引傳(號甦補)的妹夫王韜是近代最早的辦報人和政論家之一,曾主持上海《申報》,自稱早年就閱讀過《浮生六記》的手稿,為之寫跋,光緒三年《浮生六記》正式出版時特寄此跋付印:

予婦兄楊甦補明經曾於冷攤上購得《浮生六記》殘本,筆墨間纏綿哀感,一往情深,於伉儷尤敦篤。卜宅滄浪亭畔,頗擅水石林樹之勝,每當茶熟香溫,花開月上,夫婦開尊對飲,覓句聯吟,其樂神仙中人不啻也。曾幾何時,一切皆幻。此記之所由作也。予少時嘗跋其後云:「從來理有不能知,事有不必然,情有不容已。夫婦準以一生,而或至或不至者,何哉?蓋得美婦非數生修不能,而婦之有才有色者,輒為造物所忌,非寡即夭。然才人與才婦曠古不一合;苟合矣,即寡夭焉何憾!正惟其寡夭焉而情益深;不然,即百年相守,亦奚裨乎?嗚呼!人生有不遇之感,蘭杜有零落之悲。歷來才色之婦,湮沒終身,抑鬱無聊,甚且失足墮行者不少矣,而得如所遇以夭者,抑亦難之。乃後之人憑弔,或嗟其命之不辰,或悼其壽之弗永,是不知造物者所以善全之意也。美婦得才人,雖死賢於不死。彼庸庸者即使百年相守,而不必百年已泯然盡矣。造物所以忌之,正造物所以成之哉?」顧跋後未越一載,遽賦悼亡,若此語為之讖也。是書余惜未抄副本,旅粵以來時憶及之。今聞甦補已出付尊聞閣主人以活字版排印,特郵寄此跋,附於卷末,志所始也。

王韜點評此書「筆墨間纏綿哀感,一往情深」,誠非過譽,而是共識,說出了後世人喜愛此書的主要原因。然而直到民國時期,知名學者俞平伯和林語堂才真正將《浮生六記》帶入大眾視野,使之成為文學經典。

值五四運動後,個性覺醒之風驟然吹醒國民大眾,呼喚愛情和婚姻解放的自由心聲,也成為一時潮流。再版《浮生六記》,恰應此風。自小喜歡《浮生六記》的俞平伯為其加上新式標點,於一九二四年由北京霜楓社重印出版,亦為之作序。其序選錄如下:

書共六篇,故名「六記」,今只存〈閨房記樂〉以下四篇,其五、六兩篇已佚。此書雖不全,而今所存者似即其精英。〈中山記歷〉當是記漫遊琉球之事,或係日記體。〈養生記道〉,恐亦多道家修持妄說。就其存者言之,固不失為簡潔生動的自傳文字。

作者沈復,字三白,蘇州人,生於清乾隆二十八年,卒年無考,當在嘉慶十二年以後。可注意的,他是個習幕經商的人,不是什麼斯文舉子。偶然寫幾句詩文,也無所存心,上不為名山之業,下不為富貴的敲門磚,意興所到,便濡毫伸紙,不必妝點,不知避忌。統觀全書,無酸語、贅語、道學語,殆以此乎?

此記所錄所載,妙肖不足奇,奇在全不著力而得妙肖;韶秀不足異,異在韶秀以外竟似無物。儼如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明瑩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製作精微的痕跡。這所以不和尋常的日記相同,而有重行付印,令其傳播得更久更遠的價值。

上世紀三十年代,林語堂將《浮生六記》前四卷翻譯成英文,刊登在英文《天下月刊》及《西風月刊》上,使其聞名海內外。其漢英對照本自序對全本甚是期待,選錄如下:

芸,我想,是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她的一生,正可引用蘇東坡的詩句,說它是「事如春夢了無痕」。要不是這書得偶然保存,我們今日還不知有這樣一個女人生在世上,飽嘗過閨房之樂與坎坷之愁。

我們看見這書的作者自身也表示那種愛美愛真的精神和那中國文化最特色的知足常樂恬淡自適的天性。我不免暗想,這位平常的寒士是怎樣一個人,能引起他太太這樣純潔的愛,而且能不負此愛,把它寫成古今中外文學中最溫柔細膩閨房之樂的記載。

我相信淳樸恬退自甘的生活(如芸所說「布衣菜飯,可樂終身」的生活),是宇宙最美麗的東西。讀了沈復的書,每使我感到這安樂的奧妙,遠超乎塵俗之壓迫與人身之痛苦。

我在猜想,在蘇州家藏或舊書鋪一定還有一個全本,倘然有這福分,或可給我們發現。

一九三五年,上海世界書局「美化文學名著叢刊」的全本《浮生六記》,號稱讓「足本」重現於世間。該版本雖六卷俱全,但長期以來,被懷疑後兩卷是偽作,為人代筆,顯而易見是篡改他人的書籍拼湊而成,其證據是有不少文字完全來源於前人書籍,例如,卷五「中山記歷」多處文字照抄清朝出使琉球的副使李鼎元的《使琉球記》,卷六「養生記逍」(一說是「養生記道」之誤)有許多段落摘自清張英的《聰訓齋語》、曾國藩日記等,文風也迥異於前四卷。林語堂就認為世界書局所謂的「全本」作假:

頃閱世界書局新刊行《美化文學名著叢刊》內王均卿所「發現」《浮生六記》「全本」,文筆既然不同,議論全是抄書,作假功夫幼稚,決非沈復所作,閒當為文辨之。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慢讀.浮生六記:浮生若夢,只因一生情癡,遭此顛沛》,啟動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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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復、夢窗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一本清朝普通文人沈復的自傳體式散文,
卻在百餘年後觸發無數情感共鳴,欽慕沈復與其妻芸娘之間
文雅風趣、堅貞不渝,卻又備極坎坷的愛情,
清朝思想家王韜讀後說:「筆墨間纏綿哀感,一往情深。」
林語堂歎道:「芸,我想,是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

沈復出生於富裕世家,與友人相處的暢快情景,「遊人見之,莫不羨為奇想。杯盤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臥,或歌或嘯」。後遭逢家道中落,最後流離於世間。儘管身處困境,仍不忘苦中作樂。

沈復與芸青梅竹馬,然婚後公婆不喜芸娘,沈復堅決不肯離棄,兩人乃四處流離。其後,更貧病交迫,與兒女訣別。愛情的最後,他沉痛呼籲:「奉勸世間夫婦,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過於情篤。語云『恩愛夫妻不到頭』,如余者……」

「一日,見二蟲鬥草間,觀之正濃,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癩蝦蟆也!」全書應有六記,但完稿百餘年後初次刊行時,已僅存〈閨房記樂〉、〈閒情記趣〉〈坎坷記愁〉、〈浪遊記快〉,不僅記錄個人的哀樂,也是一個歷史時代的情感悲歌。林語堂乃說本書是「代表中國生活藝術及文化精神的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