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不說,歷史就沒有了」 《在傷口上重生》,記錄著大馬種族衝突事件見證者的悲傷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馬來西亞,探討五一三事件在學術幾乎上是不可觸的,因此口述史在大馬還是個相對陌生的形式。政治上,五一三事件一直是政客操弄族群政治的最有用的政治恐嚇,讓人民心生種族衝突會重演的恐懼。
文:黃錦樹(國立暨南國際大學中文系教授)
由「五一三事件口述歷史小組」製作整理出版的《在傷口上重生:五一三事件個人口述敘事》在各方面都是個創舉,因為五一三事件一直以來在學術上幾乎是不可觸的,口述史在大馬也還是個相對陌生的形式。雖然事情已過了50年――馬來西亞這年輕的國家只比它大幾歲――反諷的是,對華人而言,在馬來西亞這東亞冷戰格局下拼湊起來的民族國家裡,五一三可能是比八三一更令國民印象深刻的數字,那是最刻骨銘心的社會記憶。不幸的是,在大馬,它一直以來還是最有用的政治禁忌。 「當心重演五一三!」迄今還是這國家最有力的政治恐嚇,時不時會從政客的嘴巴冒出。
事情的成因總是多元決定,從馬來權貴間的權力鬥爭、到底層華巫間的磨擦,馬來政客的組織性動員,馬共――但這最後一說已證實是胡說八道。從五一三事件之後大馬政府的種種舉措來看,它甚至可以說是大馬種族政治的基石,合法性的來源。堂而皇之施行種族國打製的新經濟政策,獨尊馬來文的國家文化,敏感問題,內安法令……長期以來「一個種族比另一個種族更為平等」似乎已是這動物農莊似的國家自明的現實。沒有階級問題、沒有貧富差距,只有要命的種族。
在這承認統考(華文獨立中學統一考試)、立二戰紀念碑也得顧慮馬來人的感受的國度,太多的重大公共記憶都沿種族分界線裂開――二戰時日軍的南侵、屠殺華人,馬共的抗英反殖,都和五一三事件一樣有嚴重的種族傾斜度。
這批口述證言數量並不多,但得來不易。畢竟回憶重大傷害如同撕開已結痂的傷口,因此採集受害家屬的證言本身面臨嚴峻的倫理考驗。大多數人的心情應都接近這段口述:「由於非常傷心,我極少向旁人及自己的子女提起這段五一三往事;就算是自己的子女,也沒有聽我詳細敘述這段往事,因為提起來還有什麼用?只是讓我覺得傷心而已。過了就算了。」(〈蔡美床弟弟口述〉)別再提起,說出來有什麼用?不過是徒增傷心而已。從選擇沉默到訴說,需要不同的認識飛躍,極少數受訪者意識到這個人的苦痛有超越個人的意義,那是一份對歷史承擔的覺悟。如〈黃永發口述〉:「一下子就48年了。我們講了也於事無補。但是如果再不說,歷史就沒有了。」非常難得:「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等著有人找上我們,讓我們說出我們的故事。」(〈何家燕大弟口述〉)
為何說?為何不說?這都涉及說故事的倫理,及個人對歷史的責任。因為未曾經歷者沒有權力做證言。
從這些有限的被說出的故事,我們仍可以看到一種恐怖的現場感(「我就在現場,到現在我還聞到血的味道。你知道血的味道是怎樣的嗎?」(馬大新生R先生的證言)),那是選擇沉默的人不願再去面對的,也是親歷其境的人長年受困的那個當下,那個幽靈般徘徊不去的死亡現場:
到處都是無頭屍,誰也不知道哪個頭是屬於哪個屍身的。那個場景真的讓人難受,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 (〈馬來軍人b先生〉)
我一直都沒有去拜我的哥哥,因為我媽媽生前一直說,雙溪毛糯墓園那裡冤氣很重,她怕去了一次後,有百多個鬼魂跟著我們回家。 (建築工林金展大弟口述)
我媽媽後來找人問米(編按:通靈)。我大哥的鬼魂說,每次祭拜時,他都因為我媽媽不停哭泣而沒有辦法吃下祭品。 (林金展妹妹口述)
醫院的屍體太多,他們被臨時調回來幫忙處理屍體,包白布和編碼。每個屍體都有一組號碼,包上白布後就像鹹魚那樣,一條一條丟上羅里,全部載去雙溪毛糯。 (〈方桂芳的最後一場電影〉)

死難者的相簿,屍體、血,哭聲、墳墓、甚至鬼魂,反覆出現的、家族相似的的死亡意象。這些生動的、惡夢般的鮮明意象、富含情感強度的細節,並非來自文學上的虛構,高超的文學想像(註1),而是來源於生活中的災難。來自一個個被毀掉的家庭,走下坡的生活,曾經有過的幸福,無可挽回的遺憾,生命的傷口。即便不願再提起,選擇沉默,那作為創傷後遺症之症狀顯現的意象的幽靈還是會不斷地重返,像根病枝那樣持續活在生命裡,直到盡頭。那是痛苦的秘密,悲傷的秘密。因此期盼能有更多公開的證言,那是走向療癒的第一步。
檔案的長期不解密,讓它始終帶著秘密的意味。那樣的狀態,應該是對有權解密的當權者有利的。在大馬,它一直是有用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許,真相會比已知的說法更為不堪,更不利這國家的「進步」、「發展」?那都不得而知,但一日真相未明,這國家就談不上成熟。
甘榜峇魯黃家受難者的「要一個公道,要一個說法」的要求可說是基本的國民權利:
遲早有一天,要有人給這些遇害者一個公道,要給家屬一個交代;即使我有生之年看不到,我也希望我的下一代可以幫我要一個公道,要一個說法。
應該由政府出面的真相調查,還受難者及其家屬一個公道,合乎歷史事實的說法,起碼的正義(即便是遲來的),樹立紀念碑,讓受難超越個人、家庭層次,公共化,經由集體哀悼,方可能漸漸撫平。否則,那些無辜的受難者就像是不知道被送上什麼殘酷儀式之祭壇的替罪羊,不知為何而犧牲,此恨綿綿無絕期。
2019/8/31埔里
註1:這方面,馬華文學長期以來無能為力。即便是最自詡能「反映現實」的馬華現實主義,離這真正需要「反映」的現實也非常遙遠。反之,單是這幾則證言的文學力量就相當可觀。

書籍介紹
《在傷口上重生:五一三事件個人口述敘事》,Gerakbudaya文運出版。
作者:五一三事件口述歷史小組 編
這部回憶錄記載了真人真事。
19個口述故事,記載一個時代的創傷記憶
《在傷口上重生:五一三事件個人口述敘事》收集了19個,由26人口述的五一三故事。所謂五一三,是指馬來西亞在1969年第三屆全國大選後第三天爆發的一場街頭暴力事件。雖然暴動只維持短短兩週,卻改變了許多人的生命和國家的發展路徑。
口述者包括死難者家屬、親歷者以及警官。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半個世紀以來,在他們心中留下了怎樣的創傷印記?他們又如何與之展開一生的內在對話?在多元族群的社會中,我們該如何和平共存、共處?創傷後的和解之路又該如何開啟?本書除了嘗試記錄,更希望透過口述者一次次的述說,讓療愈與對話變得可能。

延伸閱讀:
- 《在傷口上重生》:為馬來西亞族衝突事件見證者做口述歷史,是一場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 「513事件」50週年,族群政治幽魂依然纏擾馬來西亞
- 電影《王者之風》的挑戰:馬來西亞人該如何回應1969年的種族衝突?
責任編輯:杜晉軒
核稿編輯:楊士範
當風水成為我們的語言——跟著風水名師的腳步,重訪全球知名景點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無論古今中外,能夠永傳不朽的建築物,除了奠基於各地深厚的⽂化底蘊,和當時重要的哲學思考之外,其實也都依循著天⼈地合⼀理念,觀察當地的環境與氣候、為了服務使⽤者的需求⽽建設。
江名萱老師深入研究風水的契機,可以說是因為旅行所帶來的啟發——在旅行至北京故宮的時候,對於整個建築群落的方位、形狀、位置等都遵循著青囊經的原理所設計,有著強烈的感觸。
因此,原本就熱愛旅行的江老師,帶著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走訪世界,考察各地的建築物。他發現,能夠永傳不朽的建築物,除了奠基於各地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當時重要的哲學思考之外,其實也都依循著當地的環境與氣候、使用者的需求而建設,和江老師順應自然的風水概念不謀而合。例如巴黎的聖母院、印度的泰姬瑪哈陵等建築,都能在天人合一的設計下,達到一種平衡、和諧的效果,並且更好地利用自然的能量。
與天對話:巴黎聖母院
「建築物的存在,是要為裡面的人所服務。所以,所謂好的建築風水,其實是應天、應地、應時、應人制宜。」因此,雖然我們可以看到聖母院中央的玫瑰窗,是一個非常強大的風水符號,代表光明、能量和生命力;聖母院的塔尖,也象徵著穩定、領導力,以及上達天聽的請求。但更重要的是,屬於宗教建築物的聖母院,為所有信仰著神的人們,所帶來的莊嚴、平靜感受。「聖母院營造出非常強烈的和諧的氛圍,你可以想見當時的設計師,在設計這個建築物及其所創造出來的空間時,所有的考量都是為了讓人的內在可以安靜下來、與天/神對話。」江老師指出。

巴黎聖母院建築風格是哥德式建築,它的建造開始於1163年,耗時超過200年。教堂的尖頂屋頂,不只是融合了各種藝術風格的幾何美學,更代表著天地宇宙之間的聯繫。這種尖頂建築形式,在古代被視為智慧和神聖,有向上流動的能量。象徵著天空和地球之間的聯繫,連接聚集天地宇宙之間,讓整個建築物更加神聖,充滿生氣和活力,並為⼈們帶來好運和幸福。
在古代文化的哲學中,太陽代表著宇宙和自然界的秩序、生命和創造⼒、上帝神性力量等等。所以在建築的設計和規劃中,必須要考慮季節的變化,和太陽的位置,以確保光線在建築空間中,可以達到最佳的利用。聖母院的三扇玫瑰花窗,被認為是世界上 最美麗的玻璃藝術品之⼀,當你走進聖母院中,透過玫瑰花窗所照進來的彩色光芒,加上吟誦詩歌的聲音,還有焚燒香料所產生的煙霧,體現了像是引導人們的心靈,通往宇宙智慧神性的力量,彷彿可以治癒和平衡我們的身心。
「整體而言,巴黎聖母院的每一項設計、每一處細節,都讓人感到非常平靜。」江老師又補充道:「這就是好的風水,所帶來的能量。」
深埋於地的愛:泰姬瑪哈陵
談完了聖母院,江老師又繼續分享她在泰姬瑪哈陵的經歷。「如果聖母院是一棟與天對話的建築,那麼泰姬瑪哈陵想要傳達的,則是一份深埋於地的愛。」位於印度的泰姬瑪哈陵,不只是印度文化的代表性建築,也是世界文化遺產之一。泰姬瑪哈陵始建於1632年,耗時約22年完工,在建築風格上,它結合了印度傳統建築和伊斯蘭建築的元素,以白色大理石為主要建材,建築外牆有細密的浮雕和嵌花紋飾,表現了印度文化的細膩和精緻。在陽光照耀下,白色大理石的建築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展現出浪漫、華麗的氣息,「但是當你走進泰姬瑪哈陵之後,除了感受到它的莊嚴、神聖之外,還有一份濃烈的愛情。」江老師說道。
蒙兀兒帝國的第五代皇帝沙賈汗,和他的妻子慕塔芝.瑪哈王后深深相愛,即使沙賈汗要前往戰爭的最前線,慕塔芝也會相伴在旁,兩人感情十分深厚。但令人惋惜的是,慕塔芝在1631 年的征戰途中難產而亡,沙賈汗在悲痛之餘,承諾為她建造天上人間、無與倫比的美麗陵墓——泰姬瑪哈陵。

這座象徵沙賈汗畢生激情和財富的美麗紀念物,每年吸引了成千上萬的國內外遊客前來參觀,感受這份愛情的真切。「剛才講到聖母院有尖塔,我們可以注意到,泰姬瑪哈陵的屋頂也是尖頂,同樣象徵著天空和地球之間的聯繫。皇帝沙賈汗希望透過泰姬瑪哈陵向上連接,跟他⼼愛的瑪哈王后能夠永恆緊密在⼀起。」泰姬瑪哈陵在風水上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利用水池來達到陰陽平衡的作用。「水是陰性的象徵,而白色大理石所建造的陵墓則是陽性,因此,水池的存在可以平衡建築物和自然環境之間的陰陽能量,創造出和諧的能量和氛圍。」除此之外,江老師也認為在像印度這樣炎熱的地區,利用水池的清涼氣息,撫平人們的情緒、創造安定氛圍,進而幫助人們減輕壓力、放鬆身心。因此泰姬瑪哈陵也是一個「應天、應地、應時、應人而制宜」而建成的建築典範。
傳世六百年之作:北京紫禁城
紫禁城是中國古代明、清兩朝24位皇帝的居所,建於明成祖永樂4年(1406),於永樂20年(1420)完工。占地面積72萬平方公尺,建築面積約15萬平方公尺,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的宮殿型建築,整個建築群給人威嚴而神聖的感覺,是皇權的象徵。雖然紫禁城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但依然保持著它的輝煌和美麗,其中風水的佈局,是紫禁城能屹立不搖至今的重要因素之一。
當年永樂皇帝在建造紫禁城的時候,他要求紫禁城建築佈局形狀和方法,都要符合風水學中的宇宙觀,以及天地人萬物合一的理論。因此,紫禁城的主要建築,都建在南北的中軸線上,這代表著能夠吸收天地間的能量,東西方向的建築物較少,是為了可以利用南北向的通風和自然循環,達到環境的舒適感。
以紫禁城太和殿的設計為例,這個皇帝接近朝臣的宮殿,不僅考慮到太陽的位置、建築物的形狀、360度的方位等等,還有周遭的水源、水流、風向、陽光以及山水環境、生活機能等多個面向。例如太和殿的正門面向南方,就是為了要確保日照充足,可以為太和殿帶來更多的光線和暖氣。而在正午時分,陽光會直射在皇帝的龍椅上,讓這裡充分地接收滿滿的太陽能量。
青囊經中提到:「明地德,立人際,因變化,原始終,此謂之化成。」紫禁城風水設計,是創造出一個巨大的立體空間,裡面有陰陽、南北、前後、東西、左右、內外、動靜、虛實,是因為建築師/設計師能夠將這些元素完美的連結起來,因此成就了永垂不朽的紫禁城。而整個紫禁城的建築群,也因為與自然環境融為一體,呈現出一種高超的的藝術美感。
「如果我們回到600年前,紫禁城建造之初,想必是永樂皇帝將想法、理念,與設計者溝通之後,所誕生的結果。他們當初的偉大理想是什麼?風水方法又是什麼?在整個建造的過程中,永樂皇帝和設計者之間的信任也是非常的重要。作為皇帝,永樂皇帝必須展現領導者的遠見和決策力,但又必須給予設計者充分的自由和支持。讓他們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華和創造力。如此一來,才能共同完成這件舉世無雙的建築作品。」江老師補充道。
「風水的學問,是全世界共通的,我們東方有陰陽五行術數之源的《河圖洛書》,西方也有由四元素和以太所對應而形成的梅塔特隆立方體。」建築設計最精彩、也是最核心的表現,就在於它如何讓人心的空間、建築的空間、自然的空間、宇宙的空間,互相連結滲透,能量循環不已。對江老師來說,無論古今中外,這些能夠矗立千百年之久的建築物,都是能順應著自然的脈動、四季的變化,讓建築引導著宇宙、自然的能量,為身在其中的使用者所服務,同時創造出最適合使用者的安適環境,使用者自然能夠感到心神平靜,從而展現宏大的精神面貌。江老師也相信,風水的千年智慧,是值得我們現代人細細研究、推廣的一門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