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元雄史

日本美術其實比西洋美術還好懂？

在進入各個時代與畫作主題之前，首先，本章將以概論的方式，帶領大家簡單回顧日本美術的發展歷史。過去因為不了解日本美術的變遷，而對其有所抗拒的人，只要稍加了解其發展脈絡，就等於是朝著知性涵養邁進了一大步。

然而，本節的標題可能出乎大家意料，為何日本美術其實比西洋美術還好懂？以下將針對日本美術的各種特性分項說明。

沒人知道「有誰」畫了「哪件作品」

有人主張，「日本美術比西洋美術更難懂」；也有人認為，「日本美術的某些門檻確實比較高」。不知道正在閱讀本書的各位是否也認為，某些日本美術創作「十分難以親近」呢？的確，若與日本美術作品比較，西洋美術大部分的創作，尤其是那些被稱為「名作」的作品，大多都散發著與眾不同的性格，教人看了一眼便難以忘懷，並對其留下深刻的印象。

相較於此，在某些不熟悉日本美術的人眼裡，這些歷來的作品都是毫無個性且平淡無奇之作。自然也不會有人記得「有誰」畫了「哪件作品」。「一般人很難理解日本美術的箇中奧妙，不論看了多少作品，感覺都像是同一件。」我身為專職藝術推廣者，每次聽到這樣的評論，都覺得挺難過的。

實際上，這樣的論點其實只對了一半。

以活躍於京都的伊藤若冲為首，包括曾我蕭白（一七三○～一七八一年）、長澤蘆雪（一七五四～一七九九年）、歌川國芳（一七九八～一八六一年）等江戶時代的創作者，都以極富個性且易於理解的作品廣受歡迎，因此並非所有的日本美術都是毫無特色、平淡無奇之作。

日本美術的核心是「繼承」

各位若要從創作者本身的個性解讀其作品，有個在鑑賞之前必須確實掌握的大前提：日本美術的核心，其實是「繼承」。在本書前作《東京藝大美術館長教你西洋美術鑑賞術》（方舟文化）裡，我曾提過，西洋美術的核心是「革命」。這因為西洋美術都是靠著「破壞既有的藝術，不斷衍生出全新的價值」而持續前進。

例如，當哥德式（Gothic）抬頭，走在前頭的羅曼式（Romanesque）就會消失；而文藝復興（Renaissance）興起後，哥德式（Gothic）就會逐漸消聲匿跡。

相較於此，日本美術則非常注重傳統，長久以來的創作關鍵，都在於「如何承襲技術和思想」。以室町時代的狩野正信（一四三四～一五三○年）為起點，直至明治時期（一八一八～一九一二年）仍持續承襲其技法、傳承超過四百年之久的「狩野派」，便是日本美術「繼承精神」的典範。

由於後世創作者都是以臨摹「粉本」[1]的方式學習繪畫，所以大家的作品難免看起來雷同。這中間除了狩野永德（一五四三～一五九○年）等人，這些狩野派的中興之祖（在繼承技法之外，更在創作中發揮了傑出的個性）之外，江戶時代許多狩野派畫家的畫作，不論是哪一幅真的都很相像，換作是普通人應該都無法立刻分辨差異何在。

而這種繼承的傳統，並不僅止於單一流派內部。就像平安末期之後的「大和繪」延續至明治時期那樣，日本美術的傳統就像綿延不絕的長河，川流不息地奔騰至現代。在這股未曾間斷的潮流灌注下，日本美術便很難出現像西洋美術那般劇烈的變化。

這或許也是導致日本美術乍看似乎「怎麼看都差不多，毫無個性可言」的主要原因之一。但這也正是日本美術的優點，既然沒有太過新穎的變革，大家便好好守護這些前人們所留下的傳統。到了現代日本各式各樣的次文化（subculture）中，同樣也潛藏著唯有日本美術才有的遺傳因子。

繼承之餘，更在外來文化影響下持續進化

儘管本身重視繼承，但外來文化的影響仍使日本美術產生了多樣的變化，這也是導致日本美術難以理解的原因之一。從古至今，日本不斷受到來自中國、朝鮮半島和西方等外來文化的影響，同時在各個時代裡孕生出各式各樣的美術作品。

從地理位置來看，日本離絲綢之路的終點中國相當近，因此，流傳至日本的便是融合了各種文化特色的複雜藝術。例如，日本飛鳥時代的佛教美術，便混雜了希臘、東方和印度等各國的文化。而源自於中國、朝鮮半島的各種習俗與生活習慣、審美標準等，更成了日本美術中的典型範例。

另外，就像大家所知道的，日本並非只是單純地接納外來的事物，然後照本宣科地複製而已。自繩文時代（約西元前一萬六千年前，又稱繩紋時代）以來，日本人所培育的纖細感性和審美觀，已逐漸讓這些外來文化轉變成日本自成一格的獨特風格。而在形成獨特風格之後，又會積極地採納更多全新的外來文化，在這樣反覆操作的過程中，建構出日本獨有的品味與風範。

如果要打個比方，這就像是揉麵糰時不斷重覆發酵、熟成似的。若真要細細分辨其中外來文化的影響程度有多少？哪些部分是日本獨有的感性成分？其錯綜複雜的程度，恐怕就連專家都難以分解。這樣的歷史背景，同樣也是導致一般人很難理解日本美術的原因。

話雖如此，只要掌握日本美術史的大致脈絡，就能了解傳入各個時代的外來文化，究竟是如何刺激日本美術，使之更加活躍；並在防止墨守成規、一成不變的同時，能在意想不到之處進一步進化。

為何日本美術比西洋美術更淺顯易懂？

就個人觀點而言，我認為「日本美術遠比西洋美術來得更容易理解」。除了身為日本人的優勢之外，日本文化至今已成了全球化的重要元素之一，即使鑑賞者不是日本人，大抵也不會對畫作內容感到太陌生。